“所以我手上該拿部手機。如果坐在那兒只是看……”顧寒山腦子里自動劃過不同畫面，“戴著耳機就沒問題了，那是在聽歌?！?/br>
    顧寒山想了想又問：“你當時懷疑我什么？”

    向衡道：“沒懷疑什么，就是覺得有些奇怪，會多看兩眼?！?/br>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那個男生跟你搭訕，看出你們不認識，所以我又多看了兩眼?！?/br>
    “怎么看出來的？”

    “無意識思維?！毕蚝夤室獾?。

    顧寒山對向衡這近乎揶揄的態度沒反應，她接著問：“為什么？”

    向衡聽懂了她的問題：“獨自一人發呆看街景的女生有可能會有情緒問題，孤單、低落，容易讓人趁虛而入。突然來了一個小帥哥搭訕，我想確認那個女生是安全的?！?/br>
    “為什么？”顧寒山再問。

    向衡再次聽懂了?！拔沂蔷??！?/br>
    他說完這句，忽然想到顧寒山的父親是為了救人而去世的，便道：“這也是許多人的本能反應，不會有太多思考，愿意去幫助別人。就像你報警說被猥褻，那兩個陪你過來的阿姨，她們沒有看到情況，但是她們怕你吃虧，所以她們花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來陪伴你這個陌生人?！?/br>
    顧寒山沒吭氣。

    向衡繼續道：“有些人，雖然不是警察，但如果看到別人陷入危險，或者發生什么不好的事，他們也會伸出援手。這是人性，顧寒山?！?/br>
    “我知道人性?！鳖櫤綁褐曇?，忽然又重復了一遍：“我知道人性?！?/br>
    哎，不高興了。

    向衡趕緊把話題拐回來：“后來我確認你沒危險，那個男生走的時候還一臉沒得逞，很不順利的樣子?！?/br>
    這跳脫的話題節奏顧寒山跟上了，她問：“他不滿意嗎？可他想加微信我就加了呀，他還說是校友，我也愿意去學校的時候找他?！?/br>
    向衡：“……”小白兔你還挺遺憾大灰狼沒得手是嗎？

    “你能跟我分析一下嗎？”顧寒山還請教。

    向衡：“……這里頭的學問挺多的，以后再慢慢跟你說。我們先解決現在的問題?！?/br>
    “在聊天術里，你這種就屬于故意拖延，好制造我們繼續接觸的機會?！鳖櫤街卑灏宓氐?。

    向衡：“……”

    警察小哥哥的話術跟泡meimei渣男的套路不是一個性質好嗎！

    “好的，我同意了?！鳖櫤接值?。

    向衡：“……”我真是謝謝你哦。

    “你證明了你確實能懂別人的表情，那個搭訕男生你判斷得對。所以梁建奇剛才的反應說明什么？”顧寒山聊天節奏也很快，同樣跳脫。

    向衡穩了穩情緒，控制語速，表現得很誠懇：“他閃避、慌張，但也是要區分情緒所對應的東西。我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判斷?！?/br>
    顧寒山撇了嘴角：“那跟我看到的還不是一樣?！?/br>
    這豐富了一點點的表情讓向衡心里一動，他未動聲色，道：“說好了交換的呢?！?/br>
    “你不是神探嗎，向警官。斷案如神的那種?！鳖櫤降溃骸澳愀鶕业臓顩r推理出猥褻案另有內情，那你再推理一次?！?/br>
    她看著向衡，頓了頓，問他：“我告訴過你我家照片的意義，你當時說過什么？”

    第一次愿意去游樂場，第一次正式獨立上學。

    向衡腦子里閃過一絲靈光：“你念大學時，住校嗎？”

    “并沒有?！?/br>
    向衡喃喃地脫口而出：“你沒有生活自理能力?！?/br>
    顧寒山久久盯著向衡看。向衡也回視她。

    但顧寒山這一次并沒有理解情緒的壓力和苦惱，她點點頭：“你說得對，向警官，我沒有生活自理能力。我爸的目標是在我大學畢業之前，我能夠嘗試離開他的照顧去住校，哪怕一周。他大概永遠也想不到，我能像現在這樣，自己生活，自己交際，自己想辦法處理自己的事?！?/br>
    向衡僵在當場，簡單的話，信息量卻巨大。

    根據他已知的情況，顧寒山在父親去世后，就因為發病被繼母送到第四人民醫院，后又轉到新陽精神療養院。她現在的言行舉止與待人處事反應雖然與普通姑娘確實有著些許不一樣的感覺，可如果她沒有特意表露什么，也不會惹人猜疑。

    她看起來就是完全正常的姑娘。

    所以這才會讓人忽略了，兩年前，她是什么樣的。

    “我很小的時候，名字叫顧欣寶，欣喜的欣，寶貝的寶。我mama取的，她的意思是很高興生了我這個女兒，我是他們的寶貝。但后來他們發現我不對勁了，我不正常。我讓爸爸mama沒辦法正常生活。我要么哭鬧、尖叫、砸東西，吵得天花板要掀掉，要么就像死掉一樣，不聲不響躲在柜子里的某處。我直到四歲多才會說話。一開始醫生診斷我是自閉癥，后來我大了一些，又發現其實并不是?！?/br>
    顧寒山說著，向衡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找個合適的地方好好說?！?/br>
    “趁我現在愿意說……”

    “好，你說?！毕蚝怦R上打消換地方的念頭。

    “我三歲多的時候我媽走了。她跟我爸離婚了。她抑郁癥，她說她會死的。我爸就讓她走了。他對我媽說他只有一個要求：別回頭，別打擾我?！鳖櫤奖砬槠届o地敘述著，向衡看著她，心有些抽痛。

    顧寒山啊，每一個細節都能記得的人，當她說起這些往事，得有多少傷痛將她席卷。

    “我四歲多的時候會說話了。說的第一句話是：mama走了。我爸回復我：爸爸在。他那會才知道原來我什么都知道。發生的事我都記得。我不自閉，也不智障，我就是沒辦法處理太多信息，我的腦子要爆炸。我爸那年把我名字改掉了，改成顧寒山?！?/br>
    “不是那座寺廟的名字，是那個僧人的號？”

    “你知道寒山大士？”

    “查你的時候才知道?！?/br>
    “沒關系，很多人都不知道?！?/br>
    “有關系的。謝謝你讓我知道，顧寒山。有關系的?！?/br>
    寺廟和人，物靈之差。

    意外還是蓄謀，天壤之別。

    擁有一個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女兒，傾盡全力養育照顧希望她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周全到請律師盯著醫療隱私的保護，細致到治療方案需要他簽字確認。如果沒有他，女兒會發病，會被送到精神病院，過去二十年一切努力前功盡棄……

    這樣的爸爸，為了救個落水姑娘去世了？

    “你推測得對，向警官。我確實有想做的事?！鳖櫤狡届o地說。

    我知道人性。

    向衡抿緊嘴角：“如果我說我全懂了，我會幫助你，這能讓你改變你的決定嗎？”

    “不能?！鳖櫤铰曇衾淅涞?，“但我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的?！?/br>
    第19章

    看守所。

    審訊室里，關陽安靜坐著，他面前放著一個文件夾，他在等待獄警提人過來。

    鐵窗陰森，長廊肅冷。

    過了好一會，外頭有金屬磕碰，腳鐐劃過地面的擦響，以及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關陽坐直了，擺好臉色，看著門口。

    獄警開門，一個年紀看著三十出頭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五官端正，身形挺拔，姿態從容。他身上很有一股瀟灑隨意的勁頭，囚衣都沒能掩蓋掉他身上的藝術氣質。

    關陽看著他，那人便笑：“好久不見，關陽隊長?！?/br>
    “范志遠?！标P陽一字一字喚他名字，像是咬在嘴里咀嚼。

    范志遠，35歲，職業畫家，在小眾圈子里算是有些名氣，抽象派，用色大膽，風格強烈。他家境不錯，父母都在國外，他旅游畫畫吃喝玩樂，一副紈绔子弟作派。他被指控的罪名——謀殺。

    死者是一名女性，名叫秦思蕾，職業是服裝設計師。她有自己的網店，有自己的原創品牌。30歲如花年紀，聰明、高挑、漂亮、事業小有成就。秦思蕾的家人和朋友都夸她開朗大方，為人仗義又可愛。

    秦思蕾單身，但也不乏追求者，她熱愛生活、熱愛工作，對家人和朋友都很好。

    2019年5月31日，周五晚上，秦思蕾跟朋友林雯去酒吧玩，她早早離開，說是雖然周末，但是要早睡，因為跟家人約好了明天一起過六一節。林雯對她好一通嘲笑，覺得這是她的借口，哪有一家中老年人要去慶祝兒童節的。

    那天之后，秦思蕾再沒有出現。

    此時范志遠看著關陽笑意更濃，他在桌子這邊，關陽的面前，坐下了。獄警將他的手銬銬在桌上。

    “關隊有何貴干？是來恭喜我終于沉冤得雪，被判無罪？”

    “檢察官已經抗訴了。你等著二審?！标P陽冷硬地道。

    “二審也一樣。你們還是會輸。你們已經拿不出新的證據了，抗訴又有什么意思？難道被我打臉打得太舒服，還想繼續享受？又或者想給我多一些的賠償，所以用盡辦法把我關久一點?！?/br>
    關陽冷著臉：“對，怕你出去再殺人，能關多久就關多久?！?/br>
    范志遠笑笑：“你誣陷我?！彼ь^看了看審訊室的監控攝像頭，對著攝像頭說：“他們誣陷我，他們偽造證據，他們敗訴了?！?/br>
    然后他轉回頭看向關陽：“你們關不了我多久的。什么都是有時限的，我可以再等幾個月。然后，就輪到你們等著了?！?/br>
    關陽問他：“等什么？”

    范志遠又笑：“你看，你又誘導我說些氣話，然后你們就當證據用。我不會這么傻了?！?/br>
    “你很聰明，特別會演?！?/br>
    范志遠搖頭，道：“關隊看上去氣色不太好，聽說最近過得不太順利?！?/br>
    “是嗎？從哪聽說的？”

    范志遠不理會這問題，道：“聽說關隊長跟得力干將鬧翻了，真的有意思。不止局里領導對關隊很不滿意，下面那些辦事的干警，也對關隊很有意見?！狈吨具h欣賞著關陽的黑臉?！澳闳似吩趺催@么差呢，怎么能讓屬下來頂鍋?！?/br>
    “檢察院把你的案子發回我們補充偵查?！标P陽不理他的冷嘲熱諷，把話題轉回來。

    “補充？”范志遠大笑?！澳銈兦懊鎮刹槌鰜淼乃凶C據都被推翻了，這次還能補充出來什么？再自己抹出一攤血嗎？”

    “我有些問題要問你?！?/br>
    范志遠看了看桌上的文件夾：“問再多的問題也一樣。我什么都沒干過，我是個藝術家，是個好市民，你們為了破案省事，誣陷我。你們恐嚇我，讓我犯病，騙我口供……”

    關陽不搭理他，他把文件夾打開，拿出一摞照片：“我有些照片需要你辨認一下?！?/br>
    范志遠往后靠了靠，眼睛盯著關陽的動作。

    關陽道：“你看看，這里面有沒有你認識或者見過的?！?/br>
    范志遠不吭聲，沒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