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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經年,再看身前的男人,已經需要仰頭了。他頭一遭控制不了自己的視線,周邊都成了虛影,目光所及獨有周獄。 輪廓硬朗了,身量寬闊了,戰火跋涉使外露的皮膚黝黑,藏著些淺淺的刀劍痕跡,額角也添了道猙獰的疤。全身上下,唯剩那雙眼睛依舊明亮,看向他的眼神也不似有變。 衛瀟不自覺抬起手來,周獄近在咫尺,他卻不敢再多動作,生怕觸碎了這場夢。 “將軍,天色已晚,該啟程回駐地了?!辫F甲輕響,周獄身后的士兵抱拳請示,抬眼看向衛瀟的眼神不算友好。 周獄背著身未能瞧見,還是察覺到衛瀟的眼神變化才覺不對,他順著衛瀟的視線看去,只有低頭俯身的士兵,再正過身時,衛瀟又恢復了彎眉淡笑的模樣。 “老師?”周獄向他詢問道。 “無事,將軍啟程吧?!?/br> 黑狼軍勇猛是真,窮苦也是真。都是從前被壓在腳底下啃爛果的人,有了想要生活而不是活著的念頭,已屬不易。 所謂軍隊,不過是從前只懂膝行的人,忽然間明白了自己可以走路,于是任何硬物都能是武器,毛驢也拉來做戰馬。 周獄拍了拍身側唯一稱得上戰馬的烏孫,牽過韁繩遞到衛瀟手邊,“老師?!?/br> 戰馬靈,通人性,韁繩被主人交給他人,它便順從地認那人為二主,馬蹄輕敲著靠近衛瀟,偏著頭部蹭動示好。 這馬戴了馬覆面,雖說只是劣質獸皮,做工也極其粗糙,但足見主人對其之寵愛,衛瀟接過韁繩,捋順戰馬的鬃毛,在馬耳邊悄聲道,“連你都比我過得好?!?/br> “老師?”周獄沒有聽清他的呢喃。 “沒什么?!毙l瀟將視線轉回來,“我是將軍的俘虜,將軍該喚我的名?!?/br> 說這話時他并不認真,依舊含著笑,睫毛撲閃著,一雙眼睛轉盼流光,初夏的暖風從他身后繞來,把他散落的一縷發絲吹起,掛在周獄的耳畔。 周獄的耳朵被那發尾燙得赤紅,“老、老師莫要說笑?!?/br> 他眼睛躲閃著看向鞋尖,潦草戰靴上都是林間污泥,對上衛瀟精致的緞面朱履甚是窘迫,于是向后縮了半步。 這樣一來,衛瀟的衣擺便落進了眼里,細絲紅袍上突兀地沾著小片灰塵,他并未多想,循著本能蹲下身,用干凈的手背為衛瀟撣去沉污。 他的視野里是黑土朱袍,衛瀟卻與千軍萬馬乍然直面,除了距他最近的一位少年,其余士兵或驚異不解或面露擔憂。 然而衛瀟并無半分閃躲之意,當即望向軍隊中,面色最難看的一名,分明沒什么表情,卻好似挑釁。 等周獄起身了,他又斂起視線,輕聲道,“將軍,該啟程了?!?/br> 衛瀟駕戰馬,周獄則退而求其次,“搶”了身后少年將官的寶駒,讓其與他人共乘。 周獄號令回程,將士們歡呼著此戰大捷,千騎萬蹄踏出塵霧,幾乎遮蔽了衛瀟的視線。 但他并不嫌惡,昏黃濃煙恰到好處地遮擋了上城的一切痕跡,他只管往前走,再不要回頭。 等軍隊行至林間,空氣凈了,馬蹄聲也弱了,他看著挺在馬背上的周獄。 “將軍,最終的談判結果如何?” “我將老師下令新修的一、二道截斷,供中城以外運輸,上城運輸只留主道?!敝塥z四指并直又繞了一圈韁繩攥穩,“那是老師為我所鑄,不同外人共享?!?/br> 他的馬稍矮些,衛瀟笑著伸腳,鞋尖輕踢周獄大腿,不似惱,更似玩鬧,“怎的就成了為你而修?我是為了我大崇子民?!?/br> 兩人在隊伍最前方,一舉一動都有百十士兵可見,將士們難免腹誹這上城質子的無禮行徑,但也僅僅如此,畢竟,他們的將軍渾然不覺。 “那我今后就姓大,名崇子民?!敝塥z道。他本以為久別重逢難免尷尬,還在思量要如何寒暄才不生硬,結果衛瀟開口便是國事,“老師是不是怨我?!?/br> “嗯?” 周獄嘟嘟囔囔地,“老師同我生分,也不問問我過得怎么樣?!?/br> 他直抒肺腑,豈料又惹了衛瀟的笑話,衛瀟伏在馬背上忍俊不禁,肩膀都顫了,被馬兒顛了身子才不得不調整坐姿。 他偏頭看著周獄,眼眸彎彎,長睫給他平添幾分溫柔,“小孩子一樣。我問你做甚?你又不會回答不好,平白惹我心疼?!?/br> “…噢?!?/br> 恰巧經過一處土丘,周獄俯身在土丘后頭拔出了自己的彎刀,離刀不遠處還有一片潮濕,估計是真把小孩兒嚇著了。 衛瀟看在眼里,并未多問,只是輕撫著馬的脖子,“這馬叫什么?” “呃…” “怎么?還未取名?” “…也不是?!?/br> 周獄本想順著衛瀟的話應付過去,可他不能對衛瀟撒謊,問個馬名字罷了,本也不是什么為難事,只是… 身后被搶了坐騎的少年軍官趕上來,他是個“好心人”,壞笑著指向衛瀟胯下的馬,高聲道:“這馬叫瀟瀟!” 衛瀟一下坐直了身子看向周獄,果然,周獄已經偏了頭躲避,側頸泛起緋色。 他抿唇憋笑,故作嚴肅地清了清嗓子,“霽云這是什么意思?想日日騎著在我之上么?” “不是!”周獄趕緊否認,從前就是這樣,他一遇上衛瀟就嘴笨,從來都說不過,只能想著什么就說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