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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熙十五年,六月初六,鄭茂與黑狼軍于上城門處和談,衛瀟退位,鄭堯繼任新王,改年號郢元。 上城城門洞開,內外景象截然不同。城外百里野林,黑狼軍厲馬秣兵,城內金磚玉石,仍舊酒池rou林。 但這些衛瀟都已不再掛心,一張小紙條,在他手心里捂了三天,熱了也皺了,還被鄭堯看去了一角。 這是黑狼軍混著議和文書一起送到他手里的,沒有書信格式,也沒有印章落款,只在角上畫了個花蝴蝶,六個字就叫他被勾了魂兒。 老師,霽云想您。 霽云是周獄的字,衛瀟取的。 第2章 虎落平陽 暗紅的宮墻夾在四周,衛瀟在宮院里緩步慢行,身側跟著一個脊骨彎聳的老太監。 帝王的寢殿承襲數百年,直欄橫檻,檐牙高啄,玉不腐,金不朽,唯殿里殿外的人們,從內里開始破敗。 “盛春,今年的天怎的這樣寒,都入夏了,杜鵑還沒開?!?/br> 衛瀟指尖輕觸庭院小壇里的花苞,嫩葉羞怯閉合,引不來蝶。 “我今年看不到花開了,你替我看吧?!毙l瀟垂眸道。 “君上哪里話,上城以外,有更多姹紫嫣紅?!笔⒋翰阶訕O慢,他已經不太適合伺候人,衛瀟卻一直命他隨侍左右。 他盡量直起佝僂的脊背,仰面看著他的主子,大崇年輕的君王。 主子不愛挽發髻,墨發在身后松松垮垮地束著,鋪在暗紅底色的長袍上,散在金線勾勒的五爪龍上。 他的視線直直看上去,日光浸透了主子的發絲,模糊了下顎的剛勁的輪廓,似山中的神像,不辨雄雌。 宮人都畏懼主子的眼神,小話說那是隱在長睫下的幽淵,可此時主子半闔著眼睛看花,透露出的分明是暖和柔。 別人都以為他的主子是落了難,往后的日子,便等同被發配百咎窟的罪人,可只有他知道,他的主子心里,是盼著這一天的。 每當主子下朝回來,總要在這小壇邊站上一會兒,只需一會兒,在大殿里撐起的滿身威勢便會傾刻消散。 他講城外有姹紫嫣紅,主子便回過頭對他笑了,手扶在他的肩上,說了他一輩子不敢肖想的話。 “盛春,我能叫你一聲阿爺嗎?” “君上…”盛春大半生都耗費在這皇城里,無一日不恪盡職守,而今卻冒昧地握住了主子的手。 “阿爺,喚我的字?!?/br> 盛春眼里登時蒙了淚,摩挲著主子的掌心,卻是搖了搖頭。主子永遠是主子,他這沒根的閹人,不要污了主子的名諱。 身后傳來腳步聲,衛瀟立即將手掙脫,不著痕跡地側身擋住盛春,給他時間揩去眼角濕潤。 等鄭堯踏進庭院,盛春已經行禮告退,他并未在意,俯身拱手,向衛瀟行了一禮,“君上,今日一別,不知何時…” 聽聞此言,衛瀟皺了眉。 他最討厭這些刻板死話,但此事他未曾說與鄭堯聽過,鄭堯這孩子十五歲才入宮,有些觀念已經定了型,改不了了。 “如今你才是君王,有話便說?!毙l瀟厲聲打斷,大步邁進內殿。 鄭堯毫不客氣地跟進去,卻沒找到機會插話,他看著衛瀟從枕下拿了小摞泛黃的紙,仔細裝進一個平整信封里,又隨意疊了幾件貼身衣物。 只三兩下,衛瀟就將這些物品裹成了包袱,好像已經排演過千遍。 宮門外傳來轎輦聲,衛瀟要走了,鄭堯著了急,頭上的重量讓他蓄了底氣,意識到如今誰才是王,“臣有一事不解,斗膽請君上賜教?!?/br> “講?!?/br> “恕臣冒犯,君上當年執意修筑新路,當真是為了大崇繁榮嗎?” 在大崇,一環一環的高墻之間,由一條主道連接,驅使“雜種”推架鐵皮車往返其間,以實現不同城區間的商品流通。 奉熙十一年時,衛瀟不顧朝臣勸阻,下令修道,辟出了兩條從百咎窟直達上城的新路。奉熙十三年,周獄便是從這三條通道一齊發兵,過關斬將,攻陷中下城。 現下,周獄控制著商品的運輸,雖然短時間內,上城仍能自給自足,但五年十年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萬幸,不知周獄心善還是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覺,未曾斷過從下城運來的吃食。 事已至此,蓄謀已久也好,弄巧成拙也罷,衛瀟已然成了上城的千古罪人。 修路的是雜種,過路的也是雜種,衛瀟倒覺得天經地義,可上城的人們怎可能如此思量。在所謂王族貴胄眼里,雜種就是奴隸,做腌臜苦累活兒才是天經地義。 “不然呢?”衛瀟轉頭看向鄭堯,含著笑意,語氣溫和,一雙眼睛卻照舊幽邃。 鄭堯也笑,俯身拱手又是一禮,“是臣狹隘了,君上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乃…當世明君?!?/br> 最后四個字被他念得十分清晰,落進衛瀟耳朵里,如同傳世名作被甩了墨,直教人咬牙切齒。衛瀟閉了閉眼,險些放下包袱,一巴掌打過去。 鄭堯奉熙十年入宮,一直陪侍他旁側,又看過周獄送來的紙條,什么猜不到?若要探討他是為公還是為私,十之八九是存了心地明知故問。 衛瀟強壓不悅:“你可問完了?” 他話語直接,鄭堯哪能聽不出趕客之意,可他偏生不是那識相的人,“臣斗膽,敢問奉熙八年時,北宮里那具焦尸…當真是先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