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到了岔路口，老K看李歡歡一眼，她還穿著那件苔綠色的毛衣，灰色牛仔褲，長發凌亂地披在肩頭，扭頭一直盯著窗外。

    “我這幾天確實有些忙，不過今天都忙完了，尾款已經交了，亞瑟在碼頭等著試水，我提前回來了。你說過要談一談?！?/br>
    “我們正在談?！?/br>
    “你在生氣對吧？”

    “主要是氣自己，把事情搞得這么糟?！?/br>
    “其實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不應該招攬替小甜珊買船這件事?！?/br>
    “你有權利做任何事?！?/br>
    “你不高興我就不應該做?！?/br>
    “你今天才發現我不高興么？”

    “你不高興么？我每次出門，你都會說‘我沒問題，我一個人很好?！?/br>
    “我的話你都信？”

    “當然啦。我百分百信你?！?/br>
    “好啊。把錢退了，告訴你的小甜珊，船沒戲了。沒有船?！?/br>
    “……不是……這次真的不太一樣，我很難拒絕一個女孩子作生日禮物的請求。我保證以后都不會了?！?/br>
    以后？

    你在做什么白日夢??？

    “你能把車開快一點么？越快越好?！?/br>
    “干什么？那樣太危險?！?/br>
    “好過跟你在一起?！?/br>
    車子?？吭谝黄〈a頭。

    “你干什么？”

    “我們好好談談，反正你打定主意要走了。不是嗎？”

    “我們已經談完了?！?/br>
    李歡歡看著老K拔了鑰匙，鉆出駕駛座，她盯著他的身影一字一頓地說：“K，送我去機場，現在?！?/br>
    老K站在車窗外，低頭看著她，不為所動，“談完我們再走?！?/br>
    有那么兩秒鐘，李歡歡想跳起來大吼大叫，想把對方推倒在沙灘上，用石頭砸他。

    她遏制住這些危險的想法。

    “沒有人可以威脅我。包括你?！?/br>
    李歡歡摔門下車，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流眼淚——氣的。

    她拉開后備箱的門，拖出背包，老K抓她胳膊，被她一把甩開，“別，碰，我?！毕袼砩嫌惺裁床《舅频?。

    李歡歡背著背包沿著主路往下走，老K跟在她身后，李歡歡一邊走一邊伸手攔車，路上連個車影子都沒有，夕陽西下，海面上金光閃閃。

    走了許久，還是沒有車，海風漸漸涼了。

    “這是條小路，沒有車的?；厝グ?，我送你，不談了?！?/br>
    “滾開啊。別再跟著我！”

    李歡歡快步往前走，大概又走了半里地，老K快速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道：“這里距離機場有40公里，你走一晚上也走不到?！?/br>
    “那也是我的事！”

    李歡歡用力掙胳膊，可胳膊就跟被個鐵鉗子給夾住了一般，無論李歡歡怎么扭動拉扯，在老K手中竟是紋絲不動。

    “你要開始對我用強嗎？”李歡歡不動了，眼神冷硬地望向老K。

    老K手指松動，“我死都不會?！?/br>
    李歡歡奪回手臂，掏口袋里的手機打電話叫租車服務，話才講一半，手機被老K一把奪去。

    “我說了我送你去機場?！?/br>
    “你以為你是誰??？”

    李歡歡沖上去一把推向老K，老K如巖石般紋絲不動，李歡歡怒火中燒，右腳火力全開踢向對方的脛骨，同時去搶老K左手的手機，老K左手高高舉起，無論李歡歡如何拽他的衣袖，捶他的胳膊，掐他的手腕，那手機都不曾往下挪動半分，李歡歡甚至考慮爬到他的背上，但她實在力竭，只好狠狠踢老K一腳，道：“你真的是我見過最無賴的混蛋。告訴你！我寧可被狼吃掉，也不不會再跟你坐進同一輛車里。找你的小甜珊去吧！混蛋！”

    說完，李歡歡掉頭便走，沒走出兩步，忽覺背包一輕，接著，整個人朝后倒去，她尖叫著等著摔倒，卻沒有，老K拖著她往后走，眼里的火，比夕陽還紅。

    “很好，竟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們就來談談小甜珊的事?！?/br>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李歡歡倒退著揮舞雙手，抓到了老K牛仔褲的褲腰，她使勁兒往下拽，老K擔心她扯掉他得褲子，一把將她背上的書包拽下來，扔到地上，不等她逃開，又以極快的速度將她攬離地面，跟雜草似的夾在腋下，朝碼頭走去，李歡歡從沒在體力上被人如此欺負過，簡直氣瘋了，使出全身的力氣踢腿蹬腳，手腳并用地攻擊老K，晃得頭暈眼花也在所不惜，終于，老K被她絆了一下，兩個人都摔倒在地。

    李歡歡待要起身，被老K一句話定住，“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跟小甜珊在一起么？”

    “你終于承認了？”

    “事到如今，沒什么不可以承認的?！?/br>
    “為什么？”

    “她總是讓我很放松?！?/br>
    盡管李歡歡心底早有答案，可是從老K嘴里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好像寫完了一個劇本，終于收場，回到現實世界，她疲憊已極，腿軟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你早這么承認不就完事兒了。害我跑那么長一截路?！崩顨g歡竟然笑了，跟剛剛判若兩人，她站起來，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泥土，朝老K伸出手，道：“要我拉你么？”

    老K看著她，眼里一如此時的海面般諱莫如深。

    “你不生氣了？”

    “我從不對誠實生氣?！?/br>
    “讓我送你去機場了？”

    “讓?！?/br>
    李歡歡拾起地上的背包，抱在懷中，跟在老K身后，兩人走向碼頭，老K沒有直接上車，而去了更遠的海邊。

    “介意我抽根煙嗎？抽根煙再走?！崩螷站在水邊說。

    “請便！”

    她真的換了個人。

    夕陽已沉，天空和海面融成一體，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李歡歡抱著書包站在水邊，看著茫茫無際的大海，心里想：“再見了?！?/br>
    老K手里的煙，裊裊升起，映著天色，像在催倦鳥歸巢。

    “給我試試吧？”

    “嗯？”

    “煙。我試試?！?/br>
    老K將煙頭攏在掌心，把煙屁股遞給李歡歡，李歡歡雙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小心地接住，然后右手食指和中指將煙夾住，她單手舉著煙看了會兒，像老k慣常那樣，然后瞇起眼睛，將煙放入唇間，煙在她嘴唇上搖搖欲墜，像隨時要掉下來，接著，只見火星一閃，李歡歡仿佛被什么憋住了，定在那兒，下一秒，她又咳又嗆地笑出聲，然后是猛烈的咳嗽，老k都能聽見她的眼淚，“我當是什么好東西呢！”

    她抹了抹眼淚，大笑，笑夠了，李歡歡抱緊自己，頭發在風中飛揚，遮住了她的臉龐。

    老K看著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有個問題曾經困擾我很多年?！?/br>
    “哦？”

    “你愛我多一些還是林珊珊多一些？”

    看到老K吃驚的樣子，李歡歡揮揮手，像要抹掉對方的表情似的，“收起你演員的那一套，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br>
    “我一直以為你不覺得跟我是戀愛呢?！?/br>
    “好啦！我承認我們之間是戀愛，盡管時間很短。沒錯，那就是戀愛。我很確定，就是那種感覺。你對我也是那種感覺……別不承認……怎么可能有男人對我沒那種感覺呢？哈哈，我那么可愛?！?/br>
    她半開半笑，半認真。

    “我猜你也應該有了答案吧？”

    “嗯，最近有了答案?！?/br>
    “如果你跟小甜珊接觸過，你也會喜歡她，屏幕上的她，跟私底下沒有任何區別。她是那種沒有缺點的女孩子，陽光、大方、善良……不然也不會才簽進公司，老板就給那么多資源力捧?！?/br>
    李歡歡心底一陣刺痛。

    事到如今，她還是會難過。

    “所以不是我的愛情被打敗了，是我被打敗了，對嗎？”

    說出來，一切都不一樣了，橫亙在她心頭多年的那個結，在慢慢解開。

    “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br>
    “最后你做了選擇?！?/br>
    “我不需要做選擇?！?/br>
    “拜托，不用這么直接吧？”

    “直接嗎？”

    “也怪我當時太自信了?！崩顨g歡甩甩頭，把那些往事扔開，道：“總覺得自己把你迷到了五迷叁道的地步?！?/br>
    “確實是?！?/br>
    一艘船，遠遠駛了過來，靠近，最后?？吭诖a頭。

    李歡歡一驚，“這里可以泊船？”

    “這是一個碼頭啊，happy小姐?！?/br>
    亞瑟的身影出現在甲板上，將一根繩索扔向岸邊，老K接住繩索，綁在碼頭上的地樁上，“K，船很棒，你換發動機的主意是對的。嘿，happy，要不要上來兜一圈？海上現在浪很小?！?/br>
    “不啦，我趕時間?！?/br>
    李歡歡撿起地上的書包，重新背上，轉身離開碼頭，經過老K身邊時，老K按住她的肩膀，道：“試試?！?/br>
    “嗯？”

    “上船兜一圈試試?！?/br>
    “別逗了，我趕去機場?！?/br>
    “你的機票是明天，對嗎？兜一圈也就兩個小時，一點兒不耽誤你?！?/br>
    跟耽誤不耽誤沒關系，她不想上小甜珊的船。

    “喂，不要得寸進尺啊，你答應談完就送我去機場的?！?/br>
    “我們談完了嗎？你還沒給我講你為什么會困擾？”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開誠布公的態度?！?/br>
    “你過去為什么不問我？”

    “問又怎么樣？事實擺在那里。我覺得很丟臉。直覺靠不住?！?/br>
    “傲慢?！?/br>
    “隨你怎么說吧?！?/br>
    李歡歡往前走，老K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如果你不能坦然上這條船，說明你根本還在乎?！?/br>
    “算我在乎吧，早跟你說過了，激將法對我沒用?！?/br>
    “如果我說從今以后我都不再搭理小甜珊，你會留下來嗎？”

    “你不明白嗎？”李歡歡轉過身來，光線昏暗，已看不清她的臉，她的手在空中比劃，“不是小甜珊的問題啊……我們的愛不夠?！?/br>
    李歡歡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事情愈攪愈攪不清楚，這些道理多簡單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被捆綁那么多年。

    “如果我說我從沒愛過林珊珊呢？”

    “拜托，不愛跟愛一樣，都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的?！?/br>
    “何以見得我愛過她呢？”

    “天啦，你需要我來給你舉例嗎？自從我們來S，你一心只記掛買船這一件事。告訴你，這點我很懂，心底對另外一個人戀戀不忘的反應……我曾經也是……看，我們兩個都是教材……我都不知道這世上有個叫S的國家，還不是一樣出現在這里?！?/br>
    “我也對你戀戀不忘啊。十天前，我跟你求婚了，記得嗎？”

    “我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感情?！?/br>
    “我也是?！?/br>
    “不知道我們在胡扯些什么。你到底要不要送我去機場？我看我還是叫出租車吧?！?/br>
    “你問亞瑟看看，這個點的S，出租車多久才到？如果你不想被凍死的話?！?/br>
    “你們在吵架嗎？”亞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亞瑟，麻煩你把車子開走還給烏沙?！崩螷把車鑰匙遞給亞瑟。

    “K，你不能這么卑鄙。你答應我們談完送我去機場的！”

    “我當然會送，但沒說是現在?！?/br>
    “你真是混蛋?！?/br>
    “你忘了加無恥?！?/br>
    沒完沒了。

    反正明天以后，她永不會再見這個人了。李歡歡不再浪費口舌，急轉身，經過老K身邊，揶揄道：“我還以為你會把這艘船的處女航留著跟林珊珊一起呢？”

    “小甜珊才不在乎這種小事呢！她知道我要盡地主之誼嘛?！?/br>
    李歡歡簡直氣炸了。

    “兩個小時，超過一分鐘，我就從船上跳下去?！?/br>
    李歡歡站在碼頭上，先將書包扔上甲板，趁著老K還未靠近之前，縱身一躍，跳上了船頭，正要站穩，船身一晃，李歡歡跌進了淺海里，好在她及時抓住船舷，只濕了半截褲子，但水涼刺骨，鞋也泡湯了——她只帶了著一雙鞋！

    李歡歡咬下怒意，故意視而不見老K也跳下水正走來她身邊，她雙手按住甲板，等船身再次搖晃過來時，收緊核心，手臂用力，借著船身浮起的力度，李歡歡撐起上半身，重新攀上了甲板，老K跟在她身后，右手搭住高處的扶手，輕松便把自己拔了起來，亞瑟見他們安全上船，一邊解開碼頭上的繩索扔上甲板，一邊大喊：“你們不要再吵架?！?/br>
    李歡歡并不說什么，抱了書包直接進到前面一個類似艙室的房間，旋轉身將門鎖上，將老K擋在門外，海面此時已是夜色四合，只聽見悠悠的海浪聲，艙室里沒有光，只外面有一盞燈亮著，李歡歡退到角落里，從背包里找出干凈的褲子換上，那是她打算在長途飛機上穿的，想不到提前派上了用場。褲子單薄，但好過濕掉的牛仔褲。

    換好褲子，光著腳，李歡歡坐在角落里，等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沒錯，她打算這樣耗過兩個小時。

    沒過多久，船上某處傳來隆隆的聲音，像是頭頂，又像是旁邊，接著，船動了起來，跟先前搖晃的感覺不同，船身吃住了水，像一條緩慢游動的大魚。李歡歡坐在原地，“老K在開船?！彼?，“他連開船都學會了。真是事先早有準備啊?！?/br>
    她心底一陣酸酸的。

    “香港也有海啊。會開船沒什么稀奇?！?/br>
    李歡歡又覺得心里好過一點。

    “他們在香港一定常常出海。還用說！”

    李歡歡覺得有把鉗子鉸住了五臟六腑。

    “你受這些折磨還不夠嗎？你真是個白癡！”李歡歡忿忿地站起來，她應該推他去喂鯊魚！沒錯，一會兒老K要是敢再失約，她就推他去喂鯊魚。

    憑什么她要往海里跳？！

    李歡歡踱到窗邊，海面連個屁都沒有，什么都看不見，除了遠處城市里的燈火。

    他們離碼頭已經很遠了。李歡歡心一驚，那些燈火，看上去，就跟天邊的星辰一樣遙遠。

    “我猜你的背包里應該有干凈褲子吧？”

    黑燈瞎火里，有個聲音在她身后響起，李歡歡嚇得尖叫起來——她明明鎖好了門。

    艙室里的燈隨即開了。

    老K光著腿站在她身后，在他身后，有一扇紅棕色的門，開著，一截樓梯延伸往上。

    他正是從上面下來的。

    “要上去看看嗎？上面是駕駛室?！?/br>
    “你請便?！?/br>
    李歡歡回到原來的角落坐下，老K跟著她，他脫掉了濕長褲，只穿著四角內褲，露出腿上健碩的肌rou，他在她旁邊坐下。

    她不想直視他。

    “現在是自動駕駛?！?/br>
    她打量燈光下窗戶上的燈暈。

    “海上沒有一艘船?！?/br>
    她發現燈暈有好幾種顏色。

    “有船也沒關系?！?/br>
    但肯定沒有七色，看上去沒有彩虹那么膩。

    “自動駕駛有報警系統?！?/br>
    沒有紫色，對，缺少紫色。

    “2公里的時候警報會響?！?/br>
    拜托，那是藍紫，藍紫可沒有紫色華貴。

    “這艘船的報警系統有些故障?！?/br>
    藍紫也是紫色的一種。

    “還沒來得及修好?！?/br>
    我們討論的是主色。

    “有時候，50米的距離，它才能探測到對方的存在?！?/br>
    五十米？五十米真的是很近的距離。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我的光暈呢？

    “我們現在的時速是60……50米才有反應，有點晚了?！?/br>
    “那你還不上去看著？”

    “你想跟我一起上去嗎？”

    李歡歡把頭扭到一邊。

    “沒關系，你想呆在下面，我們就呆在下面?！?/br>
    “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忘了，我們在試婚，度蜜月?！?/br>
    老K雙手去捉李歡歡，被她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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