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需要！”元空翠生氣地說,“我怎么能不需要理由？明明前一刻還開開心心和喜歡的人同床共枕，結果醒來之后只有我一個人了！”

    她咬字很重,一定有將自己的委屈全都傾瀉出來。

    “你知道這有多過分嗎？那可是過去好幾萬年前，陌生的時間空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余孤煙輕輕拭去她的眼淚，“小元這么厲害了,怎么會害怕？”

    元空翠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哭出來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現在她只想一口氣將自己的委屈全都告訴師尊！

    明明是超級好的師尊，為什么會對她做這種事情，他到底知不知道,醒來后發現在陌生世界這件事多可怕啊。

    “和我厲不厲害有什么關系？那可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這種情況難道你不會害怕嗎？”

    余孤煙說：“不會?！?/br>
    元空翠噎住。

    他說：“對我而言,這世上并沒有稱得上危險的地方?！?/br>
    元空翠同時說：“可是說不定你就見不到我了?！?/br>
    余孤煙說不出后面的話了。

    他不怕任何危險的敵人，不怕出現在陌生的世界，但是再也見不到小元，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余孤煙便無法理所當然地說下去。

    元空翠在他面前向來是習慣得寸進尺的,見他沉默不語,氣勢也不再咄咄逼人，立刻向前一步反而逼住了他，“你怎么不說話了？”

    “對不起?！?/br>
    元空翠頓住，十分不習慣他這幅樣子。

    不是說他從前沒有對她說過“對不起”這三個字，雖然他確實不會對別人說，但對元空翠并沒有吝嗇過。尤其是小時候的元空翠，十分難哄，余孤煙經常一臉頭痛地向她道歉。

    只是現在完全不一樣。

    余孤煙也沒有想到他會這么輕飄飄說出來。

    是的，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欠小元一個道歉，但他以為自己不會說出來，或者永遠不會有說出來的機會。

    在未來的某一天，在小元也如同過去種種一般離他而去之后，永遠失去這個機會。

    元空翠不自在地問：“是我太咄咄逼人了嗎？”

    這句話仿佛落花墜于水面，蕩起層層漣漪，隨后沉入水中。

    水面逐漸平靜下來，余孤煙卻知道那朵花確實已經進入血rou之中。

    正擔心著自己的師尊，額頭突然被他戳了一下。

    元空翠困惑又有點不高興，“你在干嘛？”

    “不要這樣為我找理由?！庇喙聼熣f，“你這樣體貼退讓，只會人更想欺負你?！?/br>
    元空翠搖搖頭，“師尊不會?！?/br>
    “我不會，別人也會?！彼冻鰧儆诔赡耆说难陲棸愕奈⑿?，“何況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后半句話剛說出來就有些后悔，余孤煙想，這句話未免太過輕佻，實在不像一個師尊對徒弟說的。

    至少不應該是在曾經有過什么的師徒之間。

    沒有那段過去，他們大可好無芥蒂地開著玩笑，沒有人會多想，但有了過去，一個玩笑也像是某種暗示。

    余孤煙無法忽視。

    他偷偷抬起手，短暫的回溯一下時間并不是多么麻煩是事情。

    但就在他要這么做的時候，元空翠卻說：“那就不要把我交給別人?！?/br>
    她確定了自己的心意，語氣也隨之更加堅定：“不要把我推開?！?/br>
    余孤煙的指尖顫抖了一下，他問元空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不，不知道再說什么的人不是小元，是他自己。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的種子便已經開始生根。

    他期待元空翠怎么做，期待她怎么回答？

    余孤煙忽然轉過身。

    他意識到了，自己并不是在告訴小元這么做不對，而且希冀她能反駁自己，告訴他，他們可以。

    “怎么了？”元空翠不解，“你今天都不像你了?！?/br>
    這種時候還和平時沒有什么區別的，只有她了吧。

    余孤煙在心中苦笑。

    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什么都不缺，只缺那一點勇氣。

    小元最不缺的就是勇氣。

    就像一個看不見底的坑，只要看見了，所有人都會遠遠躲著，哪怕沒有掉下去過也會做出各種各樣的可怕猜測，想那坑里有何等危險的怪物，更別說前面還有無數前車之鑒。

    余孤煙也是，過去的時光里，他和其他人一樣篤定自己絕不會落入那個深坑……

    可是元空翠不會。

    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奇心會讓她主動跳進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既不害怕受傷，也不害怕失去。

    顧劍說他太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普通人是怎么樣的，現在余孤煙開始理解顧劍的意思了。

    和這個千瘡百孔的人世間不一樣，小元就像是在愛中浸泡著長大的孩子。

    她有大把的愛，毫不吝惜地交給每一個她覺得需要的人。

    余孤煙想獨占她的愛。

    但他知道，這是不對的。

    余孤煙說：“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想起來的了，小元，你也不應該想起來?！?/br>
    元空翠狠狠踩了一腳他旁邊的野草，“你憑什么說我需要忘記？這應該是由我自己判斷的，我又不是小孩子?！?/br>
    “那么我也有自己的判斷，我覺得你不應該……”

    元空翠打斷他：“我才不聽你的！我只要自己想要的，我愛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余孤煙被震住，好一會兒才哂笑一聲，“或許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本來的面目。你知道我是什么嗎？就敢說愛我?！?/br>
    他目光沉郁，遠眺青山，就是不敢看元空翠。

    元空翠說：“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我只知道你是我師尊，我很愛你就夠了?！?/br>
    她繞到余孤煙面前，這下余孤煙不得不看著她了，只是看著她，便無法移開視線。

    “先不說了解不了解這件事，這個問題我們暫時不能達成一致，那么我們來聊聊零一件事情。你看，你一邊說我不了解你，一邊把我推開不讓我有了解你的機會，你說這是誰的問題？”

    第70章

    元空翠問：“你的社交能力弱這我知道,但是不至于這么弱吧？我不在的時間里，你就是和別人這樣交流的嗎？”

    怪不得只有幾個朋友。算是給自己師尊面子，這句話元空翠沒有說出來。

    看到和往常一樣，沒事也要氣氣他,余孤煙心中又愛又恨,很想捏捏她的臉,讓她少說那些氣人的話。

    伸出手的時候又意識到了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她拉開距離,便硬生生收了回去。

    元空翠看他不像平時那般脾氣，一點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反而專像是發現了好玩的事情，專門氣他。

    余孤煙忍無可忍,抓住了的手。

    元空翠也安靜下來，漆黑如水中墨玉的眼睛就這樣望著他。

    余孤煙背后的星子都映入她的眼中，她眨眨眼，便有微光閃爍。

    元空翠問：“不可以嗎？”

    余孤煙狠下心來,“不可以?！?/br>
    小元還年輕,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和師尊在一起意味著什么，他會不明白嗎？

    他們并不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縱然是，能騙過別人,難道還能騙過自己嗎？

    他的記憶是在南奉找上門的時候慢慢恢復的,往日故人，他的到來仿佛一個暗示。

    直到那天突然想起了一切，猶如春雷乍破，一下子讓他無法思考。

    他是在數萬年前愛過元空翠的余孤煙嗎？

    他是。

    那么他是這近百年中一手將她帶大的師尊嗎？

    他也是。

    無論哪一種身份,單獨來看都值得慶幸,唯獨二者合二為一,卻會變成一道無解的難題。

    他曾經走偏過，又憑借對元空翠那一點惦念自己一聲不吭地走了回來。過去他嫉妒著現在的自己，想不通要變成多好的人，才值得元空翠撇下他也要回到未來。

    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過往的時光奪去了余孤煙某種東西，當年那個對他人不屑一顧，從不在意任何人眼光，甚至可以在神像面前旁若無人的親吻著自己未來徒弟的余孤煙也隨之改變，他不得不適應起作為“余孤煙”這個“人”的身份，才能適應世間，存留至今。

    小元說愛他的時候，余孤煙能聽到他的心在怦怦跳，和理智截然相反，他的心在為此歡呼雀躍。

    但當他真的鬼迷心竅去向這一種可能都時候，面前浮現的卻不是和元空翠的未來，而是他的師兄師弟師侄，還有當年收他為徒的師尊。

    即便力量遠不如他，卻仍有超脫世俗的智慧，這樣的智者，那數萬年時光里余孤煙認識了很多，而唯一給出讓他滿意的答案的人，是他的師尊。

    如果他知道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引入門中的人，是個會同徒弟糾纏不清的人，會后悔嗎？

    還有他的師兄，知道他收徒時候對他的叮囑。

    往事歷歷在目，與此同時還有數萬年前于和小元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