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70節
薛鸝也跟著一愣,只是來不及細究,便被魏玠攬住了往他懷里壓。 她感受到了什么,面上立刻便開始發燙,忙抓著邊沿要起身,反被魏玠扣住了手。 濕噠噠的發絲貼在身上,又被魏玠撥開,露出白膩的頸項。 “我們已經許久未見,鸝娘……”魏玠的聲音很輕,像這溫水一般浸透她,讓她忍不住地心軟,迷迷糊糊地點了頭,也任由他掰過肩膀。 薛鸝的手臂抓著濕潤的邊沿,渾身都透著層粉,唯有手指用力到泛白,指甲幾乎要扣進木頭里。 一直到水逐漸冷卻,魏玠才抱著她出去,桶里的水似是少了一半,濺了滿地濕噠噠的水漬。 他似乎還不知足,將她放到榻上后又糾纏了一番,最后才命人換了凈水,薛鸝由他抱著去重新沐浴。 興許是被魏玠折騰狠了,勞累了大半夜后,薛鸝一直睡到了晌午才悠悠轉醒,醒來后下意識去摸向另一側,只摸到一手冰涼,于是忙掀了被褥起身,連鞋襪也沒有穿便急急忙忙往外跑,才一推開門,便猛地撞進一人懷里。 魏玠將她抱起來放回榻上,而后握著她的腳踝,將她的腿微微抬高,打量她腳上的傷處?!安皇翘蹎??” “清早才上的藥,還是莫要亂動了,想要什么與我說便是?!蔽韩d說完后才發現薛鸝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不禁笑了笑,問她:“怎么了?” “像是夢似的?!毖Z喃喃道:“我一覺睡醒,你已經平安無事地回來了?!?/br> “只是可惜,沒能就此取了趙統的性命,只讓他瞎了一只眼?!备上У氖?,趙郢還活著,他要早些殺了趙郢,再暗中除去梁晏,以絕了他們的念想。只要一回想薛鸝與他們之間的糾葛,他便妒火翻涌,恨不能將他們焚燒殆盡。 “不必急于一時,還有很多日子,總能平息這場叛亂?!毖Z任由他給自己上藥,自己則躺在被褥上望著帳頂,略顯為難地說著:“今日還要去尋阿娘,如今你擊退了叛軍,讓朝中有志之士占據了士族的位置,那些人嘴里定是沒個好話的。我要先與他們說清楚,以免日后他們誤會了你,再拘著我不許我同你相見。你也知曉,你做的混賬事氣壞了我阿娘,她與我父親都不待見你……” 魏玠點頭說好,又道:“我陪你去?!?/br> 薛鸝立刻拒絕了,搖頭道:“那可不好,還是日后再說,他們正心中有氣,我三言兩語不好扭轉了他們的心意,還是要從長計議,若我此時將你帶去,我阿娘定要覺得我是昏了頭?!?/br> 這些事他向來是聽薛鸝的意思,既然她這般說了,他也不會強求什么,正好他還要進宮去商討政務,與趙暨也有些舊事要清算。 午后給薛鸝上了藥,魏玠將她抱上馬車,親自送她到了魏府門前,特意囑咐她顧忌傷勢莫要多加走動。薛鸝也沒有走動的機會,幾乎魏玠才走,不等她下了馬車,姚靈慧便攜著薛珂跑出來,又驚又俱道:“聽聞昨夜那魏蘭璋又逼迫你,將你強擄了去,我與你父親憂心了一整夜?!?/br> 薛鸝聽到這種話一點也不奇怪,姚靈慧是個聰明人,而薛珂更是如此,即便嘴上說著憂心,他們也不會冒著送命的風險去尋她。他們這一家人,心底最在意的都是自己。 她只是卷起了車簾,卻沒有要下去的意思,乖巧道:“女兒無事,阿娘與爹爹不必憂心,表哥并未逼迫我,只是從前有過些許誤會,如今已經說清了,想必經此一役,他身上的污名也能洗凈,還望你們莫要因那些傳聞誤會了他?!?/br> 薛珂臉色冷了下來,壓低聲音,斥責道:“鸝娘,你年紀尚輕,又是一介女子,不知悉其中利害,便是他有功在身,那些污名也未必洗得干凈。他城府深阻,愛憎難以見于容色,數次擄走你不說,為逼你就范還曾對你用毒,可見他心機險惡。往后世家名門再難容他,你莫要犯傻?!?/br> 薛鸝當然知曉魏玠是何種人,只是姚靈慧與薛珂對她卻不大了解,仍當她是乖巧柔婉卻受了無妄之災的可憐人。她也不好將自己當初招惹魏玠算計趙統的事說出來,只能想法子先壓下他們的怒意,正當她想要再解釋的時候,卻聽到了一聲呼喚。 她朝著臺階上看去,魏蘊立在那處望著她,面色蒼白如紙,眼神也是說不出的寒涼。 薛鸝垂下眼,小聲道:“此事日后再議,我與表姐有話要說,阿娘且放心,我一切都好?!?/br> 姚靈慧不好在魏府面前與她爭執,以免傳到了魏玠耳中引得他心生不滿,只好冷著臉隨薛珂離開。 薛鸝沒有要下馬車的意思,魏蘊也沒有從前那樣張揚跋扈的光彩。她竟不由自知想起了許久以前,她故意算計魏蘊,穿著一身榴紅的衣裙,魏蘊便坐在馬車上目光凌厲地瞥了她一眼,連譏諷人的時候都是十足的傲氣,而那身榴紅裙也如同她的清傲一般,從她的身上褪去了,薛鸝此刻見她只覺得蒼涼。 魏蘊懷有身孕,因此走動的很慢,在離馬車還有兩步的時候停下了,薛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低聲喚了一句:“魏蘊?!?/br> 聽到她的呼喚,魏蘊忽然嗤笑了一聲,眼神也變得凌厲。 “薛鸝,你也是騙子?!?/br> 魏蘊想要在薛鸝的臉上找出一絲羞愧,然而即便她看得再細致,薛鸝的表情也是平靜而和順的,露出的從容如魏玠一般,仿佛帶著能將人刺傷的尖銳。 薛鸝將發絲撥到耳后,輕輕笑了一下,不以為意道:“你既已經知曉,我也無話可說?!?/br> 魏蘊不曾想過自己會有今日,她傾慕的究竟是何人,還是說的確是她自以為是,她眼中的薛鸝也不過是虛影,那個嬌柔惹人憐愛的鸝娘,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我本不想讓你知曉,誰料你會將我關起來,如今你明白了也不過是平白傷心,何必呢?”她不曾舍命去救魏蘊,甚至連落水都有她一份算計,魏蘊也不傻,知曉她水性好,自然也都能想明白。養在高門之中的貴女,聽慣了旁人的恭維,時日久了也都當做是真話,想必是極少受挫,發覺敬愛的叔父堂兄,甚至是交好的友人都是另一副模樣,心中悲憤也是在所難免。 “總好過繼續被你戲弄,將真心錯付?!蔽禾N語氣不善,偏過頭去不再看她。 薛鸝嘆息道:“jiejie說話好生奇怪,倒說的我像是個負心人一般,可我就是這副模樣,jiejie看走了眼,往后可要仔細些?!?/br> “往后我不想再見你?!蔽禾N板著臉冷聲說完后,薛鸝笑意不減,直到看著魏蘊轉身離去,她才放下車簾,倚在車壁上輕嘆了口氣。 總是要裝出一副良善溫婉的模樣,她自己也會覺得厭煩,若說舍不得,還是有一些的,誰不愿意討人喜歡呢,可她的本性如此,不喜歡便罷了,還能如何。 薛鸝在洛陽的僅剩的朋友也沒了,這回也沒有興致追上姚靈慧他們解釋清楚,先讓人帶她回了魏玠新置的府邸去。 晚上看不大清,出門又是被魏玠抱著,她沒有仔細看過這座府邸,等得了閑心才發現此處和玉衡居的布置相似,處處透著雅致,想必是魏玠許久以前就命人著手布置了,竟從未與她說過。 聽聞魏玠在書房,她很快找了過去,正見到他將一封書信遞給晉青。 “見過薛娘子?!?/br> 晉青行過禮后便離開了,薛鸝在魏玠身側坐下,總覺著有一股隱約的苦澀藥香,于是又貼得近了些,挨著他的衣襟輕嗅,魏玠笑了一聲,問道:“在找什么?” 端午才過,屋子里被草藥熏過留了味道也不奇怪,想到了此處,薛鸝搖搖頭,微微仰起臉要親他,魏玠配合地低下頭。 然而很快他便察覺到了薛鸝的心不在焉,稍稍退開些,輕聲問她:“怎么了?” “你方才服了藥?”薛鸝皺起眉,語氣不大好?!坝质鞘裁此??” 魏玠面色坦然,說道:“只是風寒罷了?!?/br> 薛鸝才想起來魏玠昨日似乎是提過,便漸漸安下心,說道:“你才歸京,這些時日便好生歇息,趙統此戰后元氣大損,只怕是再難攻回洛陽了?!?/br> 魏玠頓了一下,說道:“姚夫人那處,若你想要,我會去賠罪?!?/br> 薛鸝不以為然道:“不必理會,便是你去了,他們也只會虛與委蛇一番,不會對你說真話?!?/br> 說完后,她又想起了魏恒,于是問道:“平遠侯和郡公可有再給你寫過書信,聽人說郡公身體不大好,戰事平息了些,他也要回到洛陽,朝中定有一場風雨?!?/br> “此回截殺叛軍殘余部將的人便是平遠侯,夏侯信已經將我的意思告知了他?!?/br> 薛鸝猶豫了一番,還是問道:“你如今……算作哪一方的人?” 究竟是魏氏還是平遠候府…… 魏玠笑了笑,說道:“我只是你的人?!?/br> 洛陽的叛軍退去后,眾人也知曉了魏玠并非投敵,然而曾為趙統手下做事,他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是再難回到從前般衣不染塵的魏郎君了。說他表里不一,心機深沉,這些話薛鸝都有所耳聞。 她將自己抄錄的書冊拿出來,里面記錄著一些辱罵過魏玠的士人,有些人甚至被詳細地記載了年歲與出身,在民間名聲如何…… 魏玠翻看的時候,倚在薛鸝懷里笑得肩膀都在顫。 姚靈慧想要再勸一勸薛鸝,卻也沒了法子,鈞山王兵敗如山倒,許多人見勢不妙,立刻與他撇清干系,以至于叛軍內部先出了亂子。 當初薛凌被魏玠丟在洛陽,險些在牢獄里被人餓死,最后是薛珂去求情才將瘦脫了相的他撈出來。如今聽聞薛珂又回來了,又找上來想隨他一道南下。 薛珂對魏玠有氣,只是礙于魏玠權勢滔天,他也沒什么法子,只是他心底仍覺著虧欠了薛鸝。薛凌來尋他的時候,他正從魏府出來,見到門口有個衣衫破舊的男子正在與門前的守衛說著話,由于鄉音濃重,那守衛聽得云里霧里,有些不耐煩地罵了他兩句。 薛珂因為從了商常年游離在外,恰巧聽懂了些許,依稀能聽出魏蘭璋二字,于是招了招手,將人喚到自己身邊。 魏玠如今重新回朝堂,備受朝臣恭維,朝中一大半都是頗為仰仗魏玠的寒門之士,從前許多趁他落難而出言譏諷的人也想法子開脫,送信來替家族美言,以免日后受到牽連。 只是遠道而來的門客不知魏玠如今不在魏府,紛紛將信送到了此處。薛珂還沒見到過這般狼狽的信使,也不知是誰家的說情人。 對方朝他拜了一拜,說道:“這是我們將軍給世子送的信,郎君若是能見到世子,還請轉交給他?!?/br> “世子?”薛珂愣了一下,緊接著問他:“你們將軍是何人?” “我們將軍人稱平遠侯?!?/br> “原來如此,你且放心,這信我定然為你送到……”那人也是質樸,見薛珂從魏府出來,又聽聞過魏氏的好名聲,立刻想也不想便將信與木匣子遞交給他。 薛珂接過信后,一旁的薛凌皺起眉,問道:“平遠侯不是魏蘭璋的生父嗎?” 薛珂將信抖了抖,說道:“只怕是信使路上遭了禍事,竟找了個鄉野庶人來送信,想必為的不是求情?!?/br> 他將信放入袖中,仿若無事般上了馬車,薛凌也緊隨其后。見薛珂將信就此拆了,薛凌也沒敢說什么不是,而后便見薛珂面色越發凝重,又如同緊繃的弦忽然斷裂,猛地大笑起來。 “好啊……當真是好??!”薛珂將手里的信攥緊了,面目都變得猙獰,他探出身子,拉過馬車旁隨行的侍者,壓低道:“去將方才送信的賤奴殺了,切莫讓旁人知曉?!?/br> 話畢后,他重新靠了回去,似是極為舒坦一般,笑道:“魏蘭璋此番是要與世族為敵,他若身死,不知多少人要拍手稱快,實在怪不得旁人?!?/br> 薛凌不明所以,問道:“叔父這是何意?” 他扭過頭,意味不明道:“你可怨恨魏蘭璋?” 聽到這個名字,薛凌立刻面帶厭惡,咬牙道:“我一路受了如此多的屈辱,都是拜他所賜,自然是恨之入骨,叔父也是知道的?!?/br> 薛珂料到他會說這些,便將手中的匣子遞給他,說道:“一會兒下了馬車,拿去燒干凈,也算是替你和你meimei報了仇?!?/br> 第100章 薛凌聽從了薛珂的意思,他掀開匣子看了一眼,里面置著一個瓷瓶和兩包藥,似乎還寫了張藥方。 他隨意找了處無人的地方,薛珂遠遠地看到他將東西投入火焰中,也安心地轉過了身。 瓷瓶被他打開拋入蓮塘,里面的東西隨著木匣子被火焰焚燒殆盡。他的手緊緊攥著,手心不禁出了冷汗,眼睛也直勾勾地望著躍動的火焰。想到魏玠這樣不可一世,好似無人能及的俊才,就這樣折在了他這樣名不經傳的人手里,薛凌的心似乎被高高提了起來,讓他既感到害怕,又壓不住心中暢快。 魏玠若是死了,他既出了口惡氣,也是救薛鸝于水火之中,從此他便是薛鸝的恩人,她應當也能不計前嫌與他交好,興許要對他感激涕零。 想到此處,薛凌最后一點害怕也沒了,直到盯著那些東西都燒成了灰燼,他才逐漸心安。 上郡的消息傳到洛陽總是遲了許多,先是傳聞平遠侯俘獲了鈞山王獨子,而后又說讓人跑了,虛虛實實遠在洛陽的人也說不清楚。 薛鸝不好和魏玠提起趙郢,每一回他都是面上云淡風輕,一到了夜里便發狠地折騰她。因此有關趙郢與梁晏的事,她也僅僅是道聽途說罷了。 想來也是唏噓,一路上遇見了許多人,兜兜轉轉都散了,始終陪在她身邊的,卻是她當初覺著最古板無趣的魏玠。 魏蘊也沒有要離開洛陽的意思,魏氏正是危難之際,魏禮被打入大牢,魏植教子無方,雖沒能革職,朝中卻也都信不過他,加之魏恒病倒,他在朝堂也沒了立足之地。 當初在魏府撿到她珠花,還替她抄寫課業的魏縉,似乎是出自魏氏四房,城破后被趙統屠了滿門。 宮里三番兩次來人請魏玠進宮,都被他推拒了。因為薛鸝腳傷未好,他想著要陪在她身邊,似乎重逢之后,魏玠就比以往更愛待在她身旁,總是一刻都不肯浪費。直到夏侯氏的人親自來請,才總算說動了他。 魏玠帶在身邊的琴從前遇刺之時被摔壞,而后又被薛鸝拿去找人修好,動亂之時免不了有些磕碰,薛鸝見他的琴又壞了,便循著舊地,抱著琴去找當初的老者修補。 書房中,趙暨送走了太尉,魏玠還留在原地,望著陰沉的天色若有所思。 “你那位小娘子實在不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壁w暨又忍不住說道?!耙膊恢闳绾稳萑塘怂??!?/br> 魏玠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眼中暗含警告?!氨菹履澈笞h我夫人長短?!?/br> 趙暨自覺噤聲,說道:“我不說便是,只是還有些事,需與你商議一回,是和夏侯氏有關?!?/br> 趙暨說到此處便停下了,垂下眼去看桌案上插著的一枝榴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為了收回皇權,他放任各大世家與宗族間爭斗,任由夏侯氏頂在前,以佞臣之名招攬了無數罵名。然而世族是千年古樹,根枝蔓延百里,只能暫時打壓,卻無法除盡。世族倘若能除去,他這齊國也到了亡國之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只是既不能除去,往后還要共同謀事,此一遭定是觸怒了不少望族,總要有人承擔這份怒火,將一切罪責都攬過去。 魏玠知曉他的意思,淡淡道:“先帝在時,太尉便接下了興國的重任,想必早已知曉自己的后路,不會讓陛下為難?!?/br> “我知道,只是……”趙暨面露不忍,手指也緩緩收緊,壓低聲道:“此舉對夏侯氏不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