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22節
說完后,他終于問起了薛鸝手里的布囊?!澳闶掷锬玫氖鞘裁??” 薛鸝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應對之法,故作神秘道:“這是我特意為表哥帶來的東西,表哥要看必須要先熄了房內的燭火?!?/br> 魏玠不喜歡置身黑暗之中,這個時候他便無法掌控身邊的一切,總有些東西會在此時產生變局。 “不行嗎?”沒有得到他的回答,薛鸝的語氣失落又委屈。 他無奈地皺起眉,心中想要拒絕,說出來的卻是:“可以?!?/br> 薛鸝立刻歡快地去吹滅了所有燭火,室內逐漸變得昏暗,一直到最后他眼前什么看不清,卻依舊能聽到她輕盈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靠近了他,而后在他身前停下,連語氣都顯得得意,獻寶似地打開了緊攥的布囊。 很快,魏玠看到了一些熒光點點漂浮在黑暗中,這些熒光越來越多,如同天上的明星散落在他周圍。 身前的人如同邀功似地問他:“好看嗎?” 不過是些哄小孩的伎倆,并不稀奇。 熒光微弱,忽明忽滅,如同他此刻逐漸清晰的心跳聲。 魏玠沉默片刻,只覺得此刻的他變得有些古怪,那些異樣的感受,興許……稱得上是愉悅。 他想了想,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薛鸝能看到他的回應,立刻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捉了這么多,要是表哥不喜歡,我可是要哭的?!?/br> 說完后她便忍不住暗暗嘆息。這一大半的流螢可都是梁晏費勁給她捉來的。她還想帶回去自己觀賞,怎知如今竟拿來討好魏玠了,實在是可惜。 第31章 夏日里的流螢不算稀奇,只是魏玠鮮少在夜里外出,更不必說見過大片螢火浮動的場景。 他不是年幼的稚子,更不是女兒家,眼前的幽幽光點并未給他帶來任何觸動。 唯一不同的是薛鸝,她時而冷漠尖銳,時而又溫馴脆弱,這樣變幻莫測的一個人,總是叫人捉摸不透,分辨不出她究竟有幾分真心,是否那些哄人的話不過是口蜜腹劍的手段。 黑暗之中,魏玠能感受到有只溫熱的手在觸碰他的指尖,見他沒有排斥的意思,于是變本加厲地勾住他的一根手指晃了晃,帶著點試探與討好的動作,像是從前那只小鳥為討食輕啄他的手背。 “表哥總是獨自一人,守著這些古舊乏味的規矩,便不會感到寂寞嗎?”薛鸝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中少幾分幽怨,多幾分對魏玠的憐惜。 “守規矩不是什么壞事,可以避免許多煩擾?!蔽韩d的話里沒有欺瞞的意思,他的確是如此想的。他做事向來盡全盡美,并不為功名利祿,不過是他可以做到,而做到這些,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煩擾,他從未因此而感到寂寞。而薛鸝的靠近,他也并不厭煩。 得到魏玠的回答,薛鸝略有些意外。她還以為魏玠必定要扯上許多圣人言,以此反駁她所說的乏味古舊,捍衛魏氏引以為傲的禮法教條。 “人活在世,倘若只為規矩二字而活,的確能免去許多煩擾,卻也會為此錯過許多有趣之事不是嗎?”既然是人便會有瑕疵,世上沒有人能從生到死都一塵不染?!氨砀缭谂匀搜壑惺强?,是魏氏育出的無暇美玉,在鸝娘心中卻只是護著我待我好的表哥。表哥不愿壞了規矩,必定心中沒有值得為此去做的人或事??捎谖叶?,表哥的品性是好是壞,是否還是世人稱頌的佳公子,我都不在意?!?/br> 薛鸝握緊他微涼的手掌,細軟的手指如一尾小蛇溜進他的指縫,與他親密地糾纏在一起。 “鸝娘對表哥的心意永不會變……世上人總講命數,興許你便是我的命數,我正是為你而來這世上走一遭呢?!毖Z的聲音很輕,似一縷甜膩的香煙,緩慢地勾纏著他的心緒。 世上當真有獨屬他一人,無論世事變遷,都始終如一地陪在他身邊的人嗎? 魏玠不想承認,可他的確為薛鸝的話動容了。 為他而來,生死不論,眼里心里也只會有他。這樣的話從薛鸝口中說出,實在叫人不得不懷疑。 魏玠發出一聲輕而短促的低笑,薛鸝恍惚還以為是她的錯覺,下一刻便感受到他微涼的掌心貼在了她的頸側,而后正如撫摸一只美麗的瓷器般輕輕摩挲著她的頸項。 “當真值得嗎?”他若是想要得到薛鸝,自然有千百種法子,可這么做無疑是打破了他平衡安穩的現狀,為她掀起一些不必要的風波。 薛鸝值得他這么做嗎? 顯然薛鸝是誤會了魏玠話里的意思,以為這話是在問她,立刻撫上魏玠的手,誘哄似地說:“世上沒有比表哥更值得的人了,只要表哥愛我憐我,即便要做妾做奴婢,我都心甘情愿?!?/br> 薛鸝為了顯得自己是一片真心,不惜說出自己最為唾棄的話來,好讓魏玠莫要當她是為了攀附他的權勢,想做魏氏日后的家主夫人。她雖愛慕權勢,卻也有自知之明,倘若她敢覬覦這個位子,必定有魏氏的人下手處死她,何必要給自己自找麻煩。 “死了也甘愿?”他笑道。 “那是自然?!毖Z答得毫不猶豫。 流螢已經逐漸飛散開了,屋里僅剩幾點微弱的螢火。 他收回手,轉身朝門口走去,很快便有人進屋將燭火一一點亮。 脫離黑暗后,薛鸝面對著眼含笑意的魏玠,想到自己方才說出的話,竟也忍不住生出點羞窘來。原來高高在上的魏玠,也會因為這種直白的甜言蜜語而高興嗎? 他應當遇見過不少狂蜂浪蝶的示愛,為何還能為她的話動容? 薛鸝心中疑惑卻又略有欣喜,畢竟她撩撥的不是旁人,是被世人追捧奉若神明的魏玠,日后想起來也算一份值得夸耀的功績不是嗎? “天色已晚,你先宿在側房,明日一早命人送你回桃綺院,想必你也想好如何向姚夫人交代了?!?/br> “表哥早些歇息,那我先走了?!?/br> “去吧?!?/br> 時辰確實不早了,薛鸝隨著梁晏在野地里胡鬧,一直到此刻才覺得疲倦,匆匆洗漱過后幾乎是倒頭便睡了過去。 玉衡居的侍女們都是千挑萬選才能在此處侍奉,因此即便是面對薛鸝,也沒有如其余人一般露出輕鄙來。她難得來了一次玉衡居,睡得實在不算舒坦,夜里因為蚊蟲叮咬幾次醒來,一直折騰到天光微亮,她索性起身洗漱,想要回到桃綺院應付姚靈慧。 薛鸝梳妝打扮過后,天色仍是蒙蒙亮,她便放輕步子去到了魏玠的臥房。 守在門外的侍衛是晉青,看到是她后,壓低聲音提醒道:“公子尚在歇息?!?/br> 薛鸝心中猶豫了一番,正轉身想走,門卻忽地被拉開了。 魏玠的衣物穿得整齊,只有發絲略顯隨意地披散著。見到薛鸝眼下憔悴的青黑,說道:“夫子今日不會去書院,你回去后好好歇息?!?/br> 說完后,他略一頷首,又道:“先進來,我有東西給你?!?/br> 薛鸝還以為是魏玠后悔了,想要將那一箱子珠翠送與她,誰知卻跟著魏玠走到了書案前。他抽出幾本書交給她,說道:“你上次看過的書上我做了批注,若有何處不懂可以來問我?!?/br> 魏玠捕捉到了薛鸝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提醒她:“鸝娘,你不能什么都想要?!?/br> 一瞬間,薛鸝還以為他意有所指,臉色稍稍一變,迅速擠出一抹笑,說道:“表哥說的話我聽不明白?!?/br> 魏玠臉上分明是溫和的笑意,一雙黑沉沉的眼卻無比漠然,看得薛鸝心臟猛地一緊。 正在此時,忽然響起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女人滿是憤怒的嘶啞叫喊。 “魏玠!是你告訴了魏恒,是你說出去的!你以為,你們父子算得上什么好東西!” 薛鸝被這厲鬼似的喊叫聲嚇得一抖,聽到聲音近了,立刻慌亂地想要找個地方躲一躲,忙拍了拍魏玠,焦急道:“我要躲起來,不能叫旁人看見了?!?/br> 魏玠仍淡然地像個神像,從容不迫地走到藏書的大箱子前,示意薛鸝躲進去。 里面塞著各式書卷,有不少是難得的善本,薛鸝這樣不好學的人踩上去都覺得心疼,躲進去后只敢小心翼翼地蜷縮著,好在剩余的空間夠多,不至于讓她太難受。 透過微小的縫隙,薛鸝看到那個癲狂如野獸的女人跌跌撞撞地闖入,不等她去撕咬魏玠,便被晉青輕而易舉地壓在了地上。 魏玠后退了一步,和氣道:“見過姑母?!?/br> 薛鸝心中一驚,不得不佩服起魏玠的鎮定,他的姑母像個瘋子似地沖進來辱罵他,他竟不憤怒不驚愕,還面不改色地與她行禮,當真還算是個人嗎? 魏翎的頭發已經散了,她眼眶通紅,大口地喘著氣,字字泣血地控訴:“我待你不薄,將你視如己出,為何要害我!為何!” 她話未說完,另一人氣勢洶洶,闊步走入房中。 “見過父親?!?/br> 薛鸝一聽魏恒也來了,不由慶幸自己及時躲了起來,若不然以魏恒的手段,得知她蓄意勾引魏玠,她便是不死也再難留在洛陽。 魏恒面色凝重地掃了魏玠一眼,問道:“她方才說了什么?” “姑母不過是訓斥了兒子幾句,并未說其他的話?!?/br> “將魏翎禁足在寧安觀,沒有我下令,任何人不得去見她?!蔽汉沩宋呼嵋谎?,侍者們立刻上前要帶走她。 魏翎如同被捉住的魚一般瘋狂扭動掙扎,眼神宛如索命的惡鬼,死死地盯著魏恒,怒罵道:“魏恒!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你毀了我!” “憑什么只準你齷齪,不許我有私情,你養的好孽種!你這個禽獸跟……” 侍者們想去捂住她的嘴,卻不知這樣瘦弱的女人被逼急了,一時間也難以被制住。魏恒一腳將魏翎踢倒,這一腳使了十足的力氣,讓她的話戛然而止,半晌沒有喘過氣來,而后魏恒又快又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打完之后連他的手都在火辣辣的疼,魏翎的臉上幾乎是立刻便浮現了幾根指印,連話也說不出了。薛鸝躲在箱子里都覺得心驚rou跳,偷偷窺見魏恒的眼神后,她更是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動作。 魏恒的目光比起魏翎的絕望與憎惡,更像是一個冷漠暴戾的活閻羅,與從前溫善寬厚的模樣判若兩人,仿佛要立刻舉刀殺了自己的親meimei一般。 魏翎似乎也終于感受到了一絲懼意,顫抖著沒有再發出聲音。 直到魏翎被捂著嘴拖出去,魏恒才回過身,冷漠道:“你姑母瘋了,此事已了,日后不必再管?!?/br> 自始至終,魏玠都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期間只是微皺了下眉。他既不為魏翎字字泣血似的哭喊動容,也沒有因為魏恒暴戾的舉動有一絲一毫驚愕。他站在那處冷眼旁觀,似乎這些人不是他的父親與姑母,只是一些吵鬧著讓人心煩的蚊蟲。 守規矩不是壞事,的確可以避免許多煩擾,可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為會有私欲。 薛鸝看到他的反應后,心臟跳得極快,一下比一下重。 她忽然覺得,魏氏眾人并非她想的那般高潔。眼前正直儒雅的魏玠,似乎也有著說不出的古怪。 魏恒很快便離去了,魏玠朝著箱子走來,薛鸝卻下意識有些恐懼他的靠近。他揭開箱子,神色自若道:“無事了,出來吧?!?/br>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薛鸝手腳有些發軟,她不明白魏翎所說的齷齪與禽獸是怎么回事,又為何要辱罵魏玠是孽種。魏恒正直仁厚,美名遠揚,這些難聽的字眼如何能與他扯上干系?魏翎當真是瘋了不成,可她喪夫后回到魏府便深居簡出,好端端怎得就瘋了。 薛鸝越想越亂,甚至不敢去看魏玠的眼神。 “姑母病了?!蔽韩d簡短地解釋道。 薛鸝干巴巴地應了一句:“養一陣便會無事?!?/br> 她還是無法將魏恒對魏翎動手的那一幕從腦海中掃去,好一會兒了,她才啞著嗓子問:“為何……為何她要來尋你?” 魏玠面色坦然,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肮媚概c魏弛私通,我稟告了父親?!?/br> 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同一聲驚雷,薛鸝呆愣在原地,驚愕到瞪大雙眼,又問了一遍:“與魏弛?” 私通并非大事,何況魏翎已經喪夫,不過是說出去有失體面,卻也不至于受到如此責罰。薛鸝本來對魏翎的遭遇頗為同情,畢竟女子要尋求快活,本身并不是罪過,可……魏弛與她不是姑侄嗎? 她緩了緩,問道:“那……魏弛呢?” “魏弛聲稱是姑母引誘在先,諒在他年紀尚輕,又是二房的嫡子,如今已關去祠堂受罰?!蔽韩d說完后,又淡淡道:“意圖害你性命的人正是姑母?!?/br> “這……這與我何干?”薛鸝更疑惑了。 “當日在祠堂□□的男女,正是姑母與魏弛?!蔽韩d平靜的語氣,說出的話卻足以讓薛鸝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聽魏翎的話,她待魏玠應當極好,不曾想魏玠會不顧魏氏的顏面,不顧與她往日的姑侄情分,將她與魏弛私通的事告知了魏恒,因此才會發瘋似地找上他。 好一會兒了,薛鸝才皺眉問他:“表哥既然想要避免煩擾之事?為何還要說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