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10節
家仆探出頭看了一眼,被晉青拍了一巴掌?!白屓艘娏讼袷裁礃幼??” 家仆幽幽道:“這還是第一回 見薛娘子,原來真是個美人?!?/br> 晉青冷嗤一聲?!昂么跻彩怯窈饩拥娜?,怎能為美色所動,大公子若知道了必定罰你?!?/br> “大公子嚴己寬人,不會如此?!奔移头瘩g道。 薛鸝一路走走停停,時而揉一揉酸軟的手腕臂膀,回到桃綺院已經耽誤了好些時辰。銀燈見她抱著琴又回來了,提著木桶驚訝道:“娘子怎么又將琴帶回來了?” 薛鸝低落地嘆了口氣,一聲不吭地進了屋,很快銀燈擦凈手也跟了進去。 一炷香的時辰后,銀燈抱著琴怒氣沖沖地走出了桃綺院的門。 正是夕陽西落的時候,濃艷至極的晚霞如一片火海,紅光周圍浮著層橙黃的光暈。余暉照下來是迷醉的橙紅,亭臺樓閣仿若也燒起了熊熊大火,這大火隨著地磚,蔓延到了魏玠的袍角。 魏玠站在檐下,正在看院子里的花樹。春日過了,海棠也漸漸凋零。 魏玠一動不動地站著,夕陽的光輝為他的身影覆了一層朦朧的光暈,更襯得他俊美不似凡人。 晉青抱著琴進來,出聲道:“主子,薛娘子的侍女將琴送來,說了一番話便丟下琴走了?!?/br> 素布已被拆開一半,露出魏玠熟悉的琴身。他臉上沒有多少意外,事實上當日春獵過后,他曾讓人折返回去尋找這張琴,找了許久也沒有琴的下落,那時他已猜到琴多半是在薛鸝的手上。 “修得還算不錯?!彼p笑一聲,語氣卻冷淡。 “薛鸝的侍女說了什么?”魏玠沒有去碰那張琴,目光重新移到花樹上。 “薛娘子的侍女好像很生氣,她說這張琴薛娘子花費了許多銀錢,低聲下氣求一個老者修好,為了修琴還在琴坊站了三個時辰。誰知衡章縣主諷刺便罷了,大公子竟連親自見一面都不肯。早知衡章縣主來,她必不會自取其辱……”晉青說到此處便停下去看魏玠的表情。 魏玠面上沒有半分動容,目光從那張琴上淡淡掠過。 “將琴送回去,薛娘子若是不要,便將琴送到柴房,不必拿來給我?!?/br> 晉青頓了一下沒有動作,他似笑非笑地問:“你替她委屈?” 晉青連忙否認:“屬下沒有?!?/br> “她是自討苦吃,不必替她委屈?!?/br> 薛鸝果真讓人將琴送了回來,于是衡章縣主與她送來的琴,都一齊擺在了柴房。 次日魏玠照常去書院授課,再無一人敢裝病不來,課上眾人也都安分地端坐著,生怕被尋到錯處。 薛鸝坐在最后面,眼睛略顯紅腫,聽學時也顯得心不在焉,始終不曾抬頭看過他。 聽學過后,照例又是好幾人圍上前請教。 魏玠亦如往日回到玉衡居,并未有任何不同。 只在途徑回廊轉角處,他下意識腳步一頓。 這一次身后沒有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也沒有人故作嬌柔地喚他“表哥”。 第15章 薛鸝與姚靈慧到魏府已經有一陣子了,春寒消退,日光也變得暖和。魏府什么都好,無論是吃穿用度都是她們在吳郡時無法比擬。更沒有咄咄逼人的薛氏一族,薛鸝在此處過得還算快活,只是魏玠此人實在是一塊難啃的木頭,總讓她覺得自己是在白費功夫。 自她將琴送回去以后,便開始刻意與魏玠拉開距離,不再主動接近他。只是即便如此,魏玠似乎也不曾有過動容,課上連多看她兩眼也不曾。 薛鸝因為去送琴的事被府中家仆看到,漸漸地在府中傳開了,而魏玠又待她冷淡,如今的她儼然已經成了攀權富貴,妄圖染指魏氏大公子的禍水。魏蘊也開始帶人毫不掩飾地排擠她,聽學中途下了雨,堂外雨霧彌漫,涼風卷著雨絲,吹入堂中驅散室內的悶熱。 薛鸝雖來得早,卻在魏蘊的“勸說”下坐在了窗邊。涼風細雨都飄在了她身上,不多時,她一側身子已經開始濡濕,碎發也一縷縷地貼在頰邊。 魏蘊出身名門,她認定薛鸝寄人籬下,必不會蠢到忤逆她的意思。不屑對薛鸝使用什么伎倆,即便是打壓也都擺在明面上,眾人看了也不會選擇為了一個表姑娘與她交惡。 魏玠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薛鸝蒼白的臉色,而她依舊一聲不吭,沒有任何與他求助的意思,只要此刻薛鸝開口,他斷然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分明她對求人這種事十分擅長,如今又何必故作矜持姿態。 連綿的雨水從檐角滴落,庭中的草木也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蒼翠無比。 薛鸝十分厭惡雨天,就同她厭惡吳郡這片故土一般。 她小時候并不貌美,相反還因為相貌丑陋時常受到薛氏其他子孫嘲笑。那個時候她染了怪病,面上生了許多紅瘡,治了許久不見成效,正逢父親拋棄她們母女,旁人對她們的欺辱也變本加厲。 如今魏蘊等人對她的奚落排擠,同過去她所經受的那些實在是不值一提,不過是被蚊蟲叮咬般的無關痛癢,她只是因魏玠而生出了些許挫敗。 若他當真是不為所動,那她繞這么一大圈去靠近梁晏,興許也只是個錯誤,到頭來誤人誤己,反討不到半點好處。只是除了從魏玠下手,再沒有更快的法子能引誘梁晏,倘若她徐徐圖之,周素殷便要與梁晏履行婚約。 薛鸝沉思的時候下意識蹙眉,落到旁人眼中便是弱柳扶風的可憐美人,恰如海棠凝露,好不嬌艷動人。堂中無論男女,盡管手里捧著圣人辭賦,目光卻情不自禁向薛鸝飄去。 “……思萬方,憂國害,開賢圣,輔不逮”,魏玠的聲音忽然一滯,目光緩緩從堂中掃過,薛鸝也同眾人一般朝他看去,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總覺得魏玠的目光落在她的位置時頓了一下。 他將書放在身前的書案上,靜謐的室內這一微小的聲響,卻讓人聽出了幾分重量。 “魏弛,細講方才這段?!?/br> 被他點到的人一個激靈,忙站起身行禮,而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一側的兄弟。 魏玠的表情還算和睦,溫聲提醒道:“不可分神?!?/br> 薛鸝莫名覺得他是意有所指,在心中暗罵了兩句,再不敢胡思亂想。而這次聽學結束的很早,薛鸝一雙腿總算沒有跪坐到酸麻,只緩了一會兒便站起來。 堂外的雨仍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侍者們已經趕來迎接,只剩她遲遲沒有看到桃綺院的人,只好站在檐下僵等。 薛鸝好生站著,忽然被人從后撞了一下,險些從廊上栽下去,好在有人從后拉住了她的手臂,避免她摔得一身泥水。 “當心些”,魏弛扶穩她,問道:“怎得還不走?” 見到是魏弛,薛鸝壓下心底隱約的失落,略顯疏離地同他道謝:“多謝郎君相助。應當是我的侍女有事耽擱了,興許很快便會來?!?/br> 魏弛對上她蒼白而嬌美的一張臉,不禁有些無措起來,方才要說的話竟也忘了個精光。 “那……那我把傘給你?!?/br> 薛鸝愣了一下,搖頭道:“郎君先回吧,我再等等?!?/br> 魏弛同樣是個高傲的人,不會在薛鸝拒絕后再去糾纏,很快便帶著人走遠了。 眼看所有人都走了,薛鸝還站在檐下孤零零地望著雨水落下。不過多時,身后有人喚了她一聲。 “薛娘子?!?/br> 薛鸝轉過身,面色平靜地看著來人。 晉青將一把傘遞給她?!斑@是大公子讓屬下送來的?!?/br> “不必了”,她并未伸手接過,而是毫不遲疑地搖頭拒絕,語氣中滿是疏離?!澳隳没厝ミ€給……還給大公子,替我謝過他的好意?!?/br> 話雖如此,薛鸝心中卻松了一口氣,倘若魏玠當真半點反應也沒有,她必定會氣悶到連飯都吃不下。如此一來也算稍稍安心,至少說明他并非沒有半點動容。 很快銀燈便淌過水洼,小跑著出現在薛鸝面前。 見到書院已經沒了多少人影,銀燈也知曉自己來晚了,急忙解釋:“是夫人突然要吃甜羹,奴婢不是故意怠慢姑娘?!?/br> 聽到這個說法,薛鸝一點意外也沒有。阿娘總是將自己放在第一位,心里何曾真心實意顧及過她,嘆口氣說道:“不礙事,我們走吧?!?/br> 走了幾步,她忍不住回頭,在看到一片白色衣角后便迅速收回目光。 銀燈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薛鸝無奈,說:“你想問什么?” “娘子可是心悅大公子?”銀燈語氣里滿是擔憂,見到薛鸝表情不變后,才大著膽子繼續說:“雖說大公子的確是舉世無雙的人,可這樣的人必定極難接近,娘子若是不能如愿,日后必定是傷心難過?!?/br> 薛鸝挑了挑眉,不禁覺得好笑。這話說的已是委婉,即便連銀燈也不覺得她與魏玠有任何可能。以魏玠的身份,日后必然會娶一個望族出身的女子,而魏氏家風嚴苛,男子不可狎妓,不可納妾蓄養外室,薛鸝再如何博得魏玠歡心,日后無法嫁與他也是白費功夫。 薛鸝幽幽嘆氣,說道:“你且放心,我不會傷心難過?!?/br> 銀燈聽到這話愁得眉毛都皺成一團了,看薛鸝的眼神就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回到桃綺院后,姚靈慧正拿著兩塊衣料比對,一見薛鸝便皺起了眉,斥道:“你怎得才回來?” 薛鸝沒好氣道:“阿娘不讓銀燈來接我,難不成要女兒冒雨回來?!?/br> 姚靈慧想起這件事才斂了斂神色,只是眉毛依然皺著,不悅道:“前幾日才與你說過,此處可不是吳郡,能由著你使那些手段。魏玠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若你再失了分寸,連累我也叫人恥笑,便也無需人趕你出去,索性早些收拾行囊回吳郡,嫁與那無用的沈氏小子?!?/br> 薛鸝聽得心煩,不禁后悔回來太早,待擺脫姚靈慧后,雨勢愈發大了,屋子里極為沉悶。她索性帶著銀燈去了魏氏的藏書閣,好尋一處清靜的地方。 魏氏的藏書比皇室有過之而無不及,許多傳世孤本都在此得以保存。魏氏大房一脈不斷網絡名士修復整理典籍,魏玠也曾親自編寫了一系列名錄。許多投奔魏氏的門客,除了求尊榮,取富貴的志向外,更是想一閱魏氏的名貴藏書。 藏書閣一共三座,薛鸝就近去了一處,看守的侍者不認得她,等她報出了身份后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放她進去,且再三提醒她不可損毀私藏任何書頁。 銀燈不能跟著,薛鸝便讓她先回去。 藏書樓建得宏偉,卻也因為太過老舊,寬闊的屋子顯得太過陰冷,如今下了雨窗子也都緊閉著,即便有三兩盞燭火照明,依然顯得昏暗無比。 薛鸝走在此處,實在是覺得壓抑沉悶,空氣中也透著潮濕的霉味,老舊的樓梯偶爾也會吱呀作響。她忽然有些后悔,此處顯然不是個解悶的好地方,然而來都來了,這么快便出去未免顯得她不識貨。 她又往上走了幾層,勉強從墻壁上取下一盞油燈,小心翼翼拿在手中照明,而后沿著書架去找心儀的藏書。 藏書閣實在安靜,今日又下了雨,來的人便更少了。聽到腳步聲響起的時候,薛鸝正踮著腳去夠書架上的卷軸,下意識屏住呼吸看向來人, 昏黃的燭火搖動,照出魏玠如玉的的容顏。 薛鸝與他四目相對,不禁張了張嘴,忽然有些百口莫辯。 如何這都能遇見,正是多晾他幾日的時候,忽然此地相遇,豈不更顯得她耐不住性子,千方百計地要勾引他。 薛鸝收回夠書的手,故作冷淡地喚他:“大公子?!?/br> 魏玠進來之前,侍者已同他說過藏書樓有什么人,按規矩本是要讓外人先出來,然而不想會是薛鸝,他便沒有讓人來打攪,任由她留在此處。 如今倒是連表哥也不叫了。 魏玠點頭,端著油燈走近她,問道:“薛娘子方才在找哪一本?” 薛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而后指了指方才艱難去夠的書。 魏玠輕而易舉拿下來,卻沒有立刻遞給她,只是掃了一眼,說道:“這一本雖說傳世最久,錯漏處卻太多,換一本最好?!?/br> 說完他將書放回去,又拿了另一側的善本遞給她。 “多謝大公子?!毖Z態度冷淡地道謝,魏玠依然沒有什么反應,似乎于他而言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幫她取下書后,他略一頷首便離去了,并沒有再同她多說什么。 薛鸝望著他的背影,不禁冒起一股無名火。 魏玠到了此處,她便半點看書的興致也沒了,草草找了兩本雜書便要離開。不曾想剛走出兩步,忽地一陣涼風拂過,手里的燭火倏爾便熄滅了,她的眼前頓時昏黑一片。 也不只是哪一處的窗子沒關好,讓風吹了進來。好在并非是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她便小心翼翼地朝著樓梯走去,卻在那處看見了一個顯目的白色身影。 魏玠手上的燭火也熄滅了,他手上拿著幾本書,正朝著樓梯的位置走去,再往前幾步便會跌落。 薛鸝想起他是雀目,此刻應當目不視物,忽然有些惡毒地盼著他摔下去。而她也好溫柔款款地出現,做他此時此刻唯一的能求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