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8節
薛鸝朝那處看去,遠遠能看到火光沖天,濃霧在夜里也如同一朵騰空而起的黑云。 魏蘊的meimei魏翎對侍女吩咐了幾句,很快侍女便點點頭朝著火源去了。等了沒多久那侍女便回來了,步子匆忙得像是身后有野獸追趕。 等她走得近了,魏翎疑惑道:“撞見什么了,將你嚇成這樣?” 那侍女嚇得目光都有幾分呆滯,磕磕巴巴地說:“燒的是……是人,是抓到的刺客?!?/br> 此話一出,眾人的臉色都極為難看。 好在這些人大都是魏氏的子孫,多少也是見過世面的,不至于被嚇得儀度全無。 魏翎沉著臉又問:“是何人下令焚燒,你可打聽清楚了?” 侍女方才走近還能聞到空氣里的焦臭,險些惡心地吐出來,此刻還要忍著胃內翻涌,說道:“是皇后下的令,刺客傷了皇后的愛馬,還讓陛下扭傷了腳?;屎笙铝畈徽摯炭退阑?,都要燒干凈以儆效尤?!?/br> 薛鸝聽到周圍人倒抽冷氣的聲音,莫名在此刻想到了魏玠,他應當也在不遠處,也不知如他這般的人望見眼前一幕該作何感想。 魏府上下連歇息的時辰都要管,薛鸝這樣的表姑娘倒是無所謂,其余人都是從小教養,如今時辰到了都困得睜不開眼。好在接應的馬車備好了,她們才挨個起身準備趁夜回府去。 最后才輪到薛鸝,銀燈小聲抱怨了一句,她倒是無所謂,笑道:“本就該如此,不過是多坐一會兒?!?/br> 一直到馬車都陸陸續續走了,薛鸝才裹緊披風跟著離開,誰知此時背后有人出聲叫住了她。 “鸝娘?!?/br> 叫住她的人是魏禮,與他同行的還有魏玠與二房長君魏植。 魏植面色嚴肅,快步朝薛鸝走去,目光打量過她面上的傷口,語氣也軟了下來:“怪舅父這兩日匆忙,讓你受委屈了?!?/br> 薛鸝從小到大受過許多委屈,鮮少有人愿意安撫她兩句,即便是母親也不曾。想到此處,她鼻子一酸,眼淚里也多了三分真情實意。 “舅父待我已經很好了,是我不好,總是給舅父惹出禍端?!?/br> 魏植安慰道:“我既說了要照顧你們母女,斷不會有讓你受委屈的道理?!?/br> 說完這句,魏植轉過身,冷冷地瞥了眼魏禮身后的人。 夏侯信身旁跟著幾個侍從,皆是面如金紙,一言不發,連抬眼都不敢。夏侯信同樣陰著臉,沒好氣地瞪了薛鸝一眼。 薛鸝露出一副惶惶不安的神色,魏植溫聲道:“不必怕,舅父與你兩位兄長都在此處,不會讓他欺辱你。如今他來是要向你賠罪,盡管上前應著?!?/br> 薛鸝猶豫著上前,與夏侯信滿是戾氣的臉對上,又停住腳步,縮在魏玠身后不敢再動,只怯怯地朝他看了一眼。她眼角還噙著未干的淚,蹙眉也似海棠凝露,嬌美萬千,好不惹人憐愛。 夏侯信對上薛鸝的目光,心上像是被細軟的鳥羽搔了一下,嗓子也莫名有些發干,他舔了舔唇,目光直白而灼熱地盯著薛鸝,語氣里沒有絲毫歉意?!懊胺噶诵∧镒?,是我夏侯信有錯在先,這幾個侍從不聽話擅自去替我出氣,怪我管教不嚴,我這便教訓他們一頓,讓小娘子消消氣如何?” 夏侯信話音未落,手便先一步抽出了腰間的馬鞭,極兇狠地朝著一個侍從打了下去。鞭子抽在人身上,發出令人心驚rou跳的響聲,凄厲的慘叫聲立刻響起。他一鞭接著一鞭,手上沒有半點停頓,仿佛打得不是他的人一般。 薛鸝聽得害怕,急忙扯了扯魏玠的衣裳,小聲喚他:“表哥?!?/br> “夏侯信,適可而止?!蔽韩d目光凜然,冷聲勸止他的動作。 夏侯信斜睨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不是你叫我來賠罪,怎得又反悔了?” “我消氣,你收手吧?!毖Z從魏玠身后走出來,只想快些了解這件事,以免再遇這瘋子糾纏不清。 夏侯信踢了一腳地上哀嚎的侍從,洋洋得意道:“聽到了嗎?小娘子消氣了,恩怨一筆勾銷?!彼み^頭對薛鸝嬉笑道:“既如此,我們日后再見?!?/br> 薛鸝壓下眼底的嫌惡,面上還要裝出一副憂懼不安的神情,然而她側過臉,卻發現魏玠正垂著眼看她。 “表哥……怎么了?” 他淡淡收回目光?!盁o事?!?/br> 魏植也聽說了兩人一同遇險的事,魏玠已同他解釋過,而他清楚魏玠的為人,并未懷疑兩人之間有什么旁的心思。又安撫了薛鸝幾句,便讓人護送她回去了。 薛鸝坐上馬車后不久,便與駕車的侍從攀談起來,而后狀似無意地提起鈞山王?!胺讲怕牶脦兹苏f起鈞山王,只是我見識淺薄,不知這鈞山王是何人……” 路途又黑又長,侍從也是個閑不下的性子,便積極地將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了她。 鈞山王是當朝圣上的叔父,封地在山南一帶,前段時日才回到洛陽復命。鈞山王驍勇善戰,鮮少與世家重臣往來,為人嚴肅不茍言笑,連皇上都不大待見他。與此同時,他還是是梁晏的姨父…… 第12章 春獵的事被攪得一團糟,皇上也被勒令送回了宮。各大世家的人去了許多,皆是叫這禍事鬧得疲累不堪。 太后出身夏侯氏,并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如今以魏氏為首的世家權勢滔天,太后一面想拉攏魏氏,一面又提防著他們,時不時出手打壓。此回春獵鬧出這樣的禍事,卻交予了魏植去善后。 魏玠回到魏府的時候,正是晨光熹微,天色仍朦朧著,空氣里帶著清早的涼氣。魏恒身邊的侍者等候已久,傳話讓他去父親的書房。 魏恒一夜未眠,眼下泛著困倦的青黑色,見魏玠進了門,揮揮手讓侍者出去。 “昨日可有傷到?” “孩兒一切都好,讓父親擔憂了?!?/br> 魏恒仍沉著一張臉,問道:“聽聞昨日你和府里的薛娘子一同遭禍,她是你二叔房里的遠親?” 魏玠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說道:“薛鸝不會將此事傳出去,父親請放心?!?/br> 魏恒不禁皺起眉,語氣中帶了隱約的幾分警惕?!疤m璋,你該注意分寸……” 魏玠面色坦然,語氣沒什么起伏?!案赣H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 聽到這話,魏恒也感到自己太過狹隘,魏玠向來約束自己,更不會輕易為女色所惑。他做事也一向穩妥,不會給人留下口舌。如今既肯定薛鸝不會透露,便不是袒護她的意思。畢竟是魏植的人,若能不起事端也是好事。 “你做事為父向來放心,昨夜你也勞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你二叔近日恐要忙得抽不開身,二房那邊的事若我不在,你便記得幫襯一二?!?/br> “孩兒知道了,父親也早些歇息?!?/br> 魏玠出了書房返回玉衡居,在回廊處見到了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似是怕被他發現,迅速地將腦袋了縮了回去。 晉青低聲道:“是薛娘子身邊的侍女?!?/br> 魏玠面色無虞,并未側目去注意那處的動靜?!安槐毓芩?,回去吧?!?/br> 等他們走遠了,銀燈才松了口氣,小跑著回到桃綺院向薛鸝復命。 不等她走進薛鸝的房間,就聽姚靈慧訓斥薛鸝的聲音。 “好不容易才叫你舅父將你也帶去,你便這般不爭氣,看看自己現在像什么樣子,我的臉都叫你丟盡了。竟還去糾纏魏玠,府里一早都傳遍了,你若再不注意分寸,我們母女遲早要被趕出魏府……” 薛鸝始終沉默著沒有應聲,銀燈聽得滿腔怒火,恨不得推門進去為薛鸝辯駁,然而再氣憤也只能強忍著,一直等姚靈慧說夠了離開,銀燈才悄悄進去想安慰薛鸝。 “娘子莫要將夫人的話放在心上……”她才一開口,剩下的話便卡在了嘴里。眼前的薛鸝并非她想象中哭紅了眼的模樣,雖說衣衫凌亂了些,臉上卻沒有一滴淚水,反而慵懶地斜倚著軟榻,優哉游哉地喝茶,半點沒有傷心的模樣。 薛鸝面上帶著幾分對姚靈慧的不耐,如今見銀燈回來了,才斂了斂神色,說道:“何必為此傷心難過,阿娘一直如此,你也不是第一回 見了,怎得比我還要氣憤?” 銀燈憤憤道:“我只是為娘子不平,分明受了那樣多的委屈,夫人還聽信謠言指責娘子,半點不問起你受到的驚嚇……” 薛鸝垂下眼,忽然覺得銀燈的話格外刺耳?!拔韩d可是回來了?” “大公子已經回來了?!?/br> “他看到你了?” 銀燈心虛道:“這……興許沒看到?!?/br> 那便是看到了,即便他看不見,那兩個武藝高強的侍衛也能看見。薛鸝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了,你也累了,去歇息一會兒吧?!?/br> 等銀燈出了房門,薛鸝才挽起袖子去看小臂的傷,凝固的血跡已經用濕帕子擦凈,此刻再看傷口也沒那么唬人了,只是不知魏玠的傷藥何時才到。 她一夜不曾闔眼,此刻想閉眼歇息,腦子里又回響起薛娘子的訓斥。無奈下只好揉著眉心坐起身,隨意拿起本書掃了兩眼,正好又是哪個魏玠的愛慕者寫給他的詩賦。 “無趣?!毖Z忍不住嘆了口氣,然而想起魏玠的相貌,又不禁小聲嘀咕:“皮相倒是值得一看……” 魏植為了刺客的事忙得不可開交,沒有時間管教二房的子女們,于是有幾個膽大些的便開始偷懶,時而裝病不肯去聽學。薛鸝還沒弄清楚鈞山王是怎么一回事,便沒傳出忙著去夫子授課,夜里回去還要完成課業。 到底是魏氏的子孫,自幼受名家教習,不會如薛鸝一般為了課業焦頭爛額,以至于旁的事都只能暫時擱置。 薛鸝從書院回去,小心地扒開袖子,傷口已經結了一層難看的血痂。除了前幾日魏玠派人來送過書稿和傷藥以外,她便連他的影子都沒能看見。 想到此處,薛鸝起身取出角落里被布帛包住的物件。 “銀燈,午后隨我出去一趟?!?/br> 銀燈疑惑道:“那里頭究竟是什么?” 薛鸝睨了那物件一眼,淡淡道:“琴?!?/br> 一張害她廢了許多心思的破琴。 想到此處她便覺得心底堵得慌。那日她將自己身上的錢都給了那兵衛,托付他將魏玠遺落的琴找到后包好送到魏府交予她,誰知那人極為貪婪,料定這琴于她而言意義非凡,拿到了琴又不肯給她,讓她又拿一千錢才肯罷休。 薛鸝幾乎將自己為數不多的錢都用在了魏玠的破琴上,若他再無動于衷,她必然會氣得連飯也吃不下。 午后薛鸝帶著銀燈在洛陽繞了許久才找到一家琴坊,制琴的是位須發花白的老者,脾氣出了名的古怪,雖說制琴的技藝極好,卻不大喜愛達官貴人,認為他們大都是些附庸風雅,絲毫不愛琴不懂琴的人。 洛陽上好的琴坊并非只此一家,薛鸝也是聽聞他性情古怪才特意來找他修琴。到了以后果不其然不受待見,在琴坊的門口站了半個時辰,老者才終于正眼看她,開口道:“你的琴?” 薛鸝恭敬道:“回先生的話,是我表哥的琴?!?/br> 老者冷聲道:“連琴都不肯親自來修,可見不是愛琴之人?!?/br> 這便是不肯修的意思了。 薛鸝也不惱,心底卻是有些不屑的。說到底不過是個物件,哪里來得愛不愛,還要抱著破琴跪下求他不成。然而也只是想想,她面上仍舊恭敬,繼續站著等他松口。 站了約莫有兩個時辰,期間老者雖不松口幫她修琴,卻要她幫著遞刀具與墨斗。 琴坊的客人不多,衣著打扮也不盡相同,有穿著華貴的士人,也有一身素衣洗到發皺的儒生,只是言辭間都極為珍視懷里的愛琴。 薛鸝好在耐性足夠,站了三個時辰,腿腳都酸麻得厲害,眼看天色晚了,只好拜別老者轉身離去,語氣依舊恭敬,沒有絲毫怨懟。等她要走出琴坊的時候,老者才開口叫住了她?!扒倭粝?,三日后來拿,來晚了我就劈了琴當柴禾燒?!?/br> 回府的路上她順帶買了一份栗子糕,讓銀燈送去給魏玠和魏禮,算是謝過他們在夏侯信面前對他的維護。以免這幾日不見,魏玠會扭頭就將她忘了個干凈,總要找個理由讓她的名字時常在他的眼前耳邊出現。 夜幕降臨,魏玠早早回到了玉衡居,書院的夫子前來尋他,聲稱家中有事無法抽開身,托他暫且去書院授課。如今魏植不在,換了旁人未必能管教住心高氣傲的魏氏子孫,最后想來想去,唯有魏玠是最合適的人選。 魏玠應允后,夫子才滿面春風地離去,而后家仆提著一份油紙包著的糕點送來。 晉青皺著眉接過糕點,拿到魏玠面前,說道:“主子幾次出手維護薛娘子,莫非當真教她動芳心?” 晉炤面無表情道:“這有何奇怪,愛慕主子的人還少嗎?” 魏玠聽他們議論自己,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只是說:“拿下去吧?!?/br> 片刻后侍女端著食盤走近,將食盤轉交給晉青,說道:“府里新捕的鱸魚,家主說先給公子送來?!?/br> 魏玠聽到鱸魚二字,腦子里莫名冒出了薛鸝的名字。 并沒有多余的情緒,只是他不知為何突然記起,薛鸝也喜愛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