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139節
然而他那次是初回飲酒,醒來后頭暈暈乎乎的,壓根不記得自己自己那晚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人,腦中只有一個穿著白衣的蹁躚女子,一直在他眼前晃。 他將疑心表妹尚在人世的消息同母親說了,二夫人只斥責他是“被灌了迷魂湯,勾了魂了”,半個字也不相信,還逼他這兩日便去王家下聘。 崔三郎心生苦悶,卻又無人能理解,便常常出門去,借酒澆愁。 崔珩走后,雪衣歇了幾日,精氣神才養過來,但胃里仍舊是翻滾著,極為不舒服。 近來天氣有些干燥,到了晚上,暑氣仍是深重,燥的人難以入睡,雪衣這幾日本就憂心忡忡,再加上暑熱難耐,干嘔的也愈發厲害。 晴方見狀,心疼地連忙替她拍肩:“娘子您這是怎么了,近來怎么總是干嘔?” “我……”雪衣撫著肚子,喉嚨里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做了外室也就罷了,如今還有了身孕,她當真是難堪至極了。 “難不成……”晴方眼神落到她小腹上,眼睛瞬間睜圓,“可這避子的藥不是都好好喝著嗎,怎么還會這樣?” “喝了藥也不能萬無一失,何況我小日子的確遲了,最近的口味,也的確怪得很……” 雪衣微微蹙眉,恐怕當真被那女使給說中了。 “這么大的事須得通知公子,您等著,我這就去找人?!鼻绶郊钡囊フ胰?。 “不能去!”雪衣扯住了她的衣袖,“若是讓二表哥知道了,我定然會被看的更嚴,到時候還如何出去?” 晴方想想也有道理,可不過干嘔了幾日,娘子臉色已經十分不好了,且這些都是她自己推斷,未必是真的,晴方又不忍:“但您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找個大夫來看看,興許只是您憂思過慮想多了,又或者是脾胃不適,誤會了呢?” 雪衣這么一聽也開始懷疑起來,但此事若是讓二表哥知道了,她以后便不可能再逃出去了,于是雪衣仍是不敢叫大夫,只想再等些時日看看。 算算時間,夢里的事情如果發生,大概也就在這幾日了。 只是她雖看到了夢,卻不知這事情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姑母是如何找到她的,著實令人不安。 為了避開夢境,雪衣原本打算趁著崔珩不在的這段時間離開長安,走的遠遠的。 她曾經說過二表哥再騙她她便當真同他不復相見,二表哥當時似乎只當她是在玩笑,但她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她對他的確心存愛慕,但再多的愛也經不起這樣一次次欺騙和消磨。她不能像母親一樣一點點讓步,讓了名分,讓了丈夫,最后一無所有。 但這些日子院子被管的更嚴了,不同于前兩次,這回她再想出去便難了,且她逃了兩回之后,琴行定然也會被盯著,她根本沒辦法同大表哥聯系。 再說,萬一出去之后遇到了崔氏也不好交代,雪衣便暫且沒動作,只想把這段時間熬過去。 楊保近來一直提心吊膽,但表姑娘似乎是被公子安撫住了,這幾日倒是風平浪靜。 其實表姑娘安分的時候倒是頗好相處,她不挑剔吃食,待人也極為和氣,每日安安靜靜的或看書,或侍弄侍弄花草,比起國公府里那些主子來說好伺候的多。 楊保也慢慢安心下來。 誰知,兩人都沒想到,沒過多久一場意外突忽而至。 焰火流行開來之后,長安的貴族富戶每逢佳節和喜事便常常燃放,但是焰火的制作卻并不那么容易,燃放時也時常出意外,引起過不少火災,雪衣從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她頭上。 那晚,尚未宵禁,雪衣便睡了。 天干物燥,她睡的本就不安穩,睡到一半的時候,寂靜的夜里突然吵鬧了起來,傳來一股焦糊味。 她正被吵得煩悶,院子里忽然響起一聲驚叫“走水了”。 楊保沖著里間大喊:“表姑娘快醒醒!” 守在外面的晴方最先被叫醒,她趿拉著鞋下地,窗戶一打開,外面火光沖天,院子的木門被整個燒了起來,頂上的木梁噼里啪啦的往外掉,楊保領著一群人撲火,嘴里叫叫嚷嚷的仿佛是被天降的焰火給燒的。 “不好了娘子,外面燒起來了,咱們得趕快走!”晴方一把關緊了窗,前來叫雪衣。 雪衣一看見火光便下了地,連同晴方一起往外走。 此時,外面的火勢越燒越大,火舌已經燒到那株桂樹上了,掉落的樹枝砸在他們正房的木窗上,正房也被燒了起來。 這處的動靜太大,四鄰的街坊都出了門來。 “怎么會出了這樣的事,那是誰的府???” “不知道,仿佛是趙郡李氏一個郎君的私宅?!?/br> “里面仿佛住著一位小娘子,恐怕是個外宅?!?/br> 崔三郎正在酒樓飲酒,遠遠的聽見了動靜,崔氏同李氏有些交情,遇到這樣的事自然不好放任不管,于是他便放下了酒杯,也出了門來瞧。 里面,楊保見大火越演越烈,院子里濃煙四起,已經撲不滅了便干脆放棄,打算帶人逃走。 雖則公子千叮萬囑了表姑娘不能走出這座院子,但這已經是危機關頭了,他不得不違背公子的命令。 然而正轉身的時候,楊保忽然看到人群里停了一輛崔氏的馬車,那守在馬車旁的小廝似乎是二房的。 楊保掃了一眼明白了過來,這恐怕又是崔三郎出來飲酒玩樂了,近來崔三郎為著飲酒的事與二夫人吵個不休,府里都傳遍了。 院子里失火了,偏偏三公子這個時候出來了,楊保額角青筋直跳,生怕兩個人撞到一塊。 但里面火光沖天是沒法待了,他們更不敢從正門出去,于是楊保便連忙叫了表姑娘打算從院墻出去。 “娘子,大門被燒的最厲害,木頭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實在不能過人,得勞煩您從院墻翻過去,暫且出去避一避?!?/br> 雪衣是個能忍耐的,眼下什么也不挑地跟著他走。 楊保拉著人扶到了院墻邊上,而后弓著身杵在墻下:“娘子,您踩著我出去,上去后再扶著外面的樹下去?!?/br> “那你們怎么辦?”雪衣被嗆出了眼淚,看著那搖搖欲墜的大門和院子里沖天的火光不放心。 “您先走,我們隨后就到?!睏畋M兄先?。 情勢逼人,雪衣知道,如果她不出去,楊保他們更不會走,于是便答應了一聲踩著他的背上了墻頭。 這院墻并不算高,雪衣試著跨了上去,正橫亙在墻頭的時候,突然,不遠處有人叫了她一聲。 “陸表妹?” 這聲音……雪衣驟然回頭,竟是三表哥來了! 她瞬間愣住。 崔三郎原本是打算過來探探情況,沒想到竟看到了死而復生的表妹。 他揉了揉眼,才確認自己沒眼花,震驚且歡喜地叫了她一聲:“陸表妹,你……你沒死?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br> 怎么會這個時候被三表哥撞見,三表哥定然會帶她帶回府,但回府后姑母豈能放過她? 雪衣從未有像現在這般感覺到夢境在逼近。 “我不是?!?/br> 雪衣本就慌張,這院墻上面的苔蘚極為濕滑,當崔三郎靠近時,她腳底一滑,直直地往下摔。 “表妹!” 崔三郎見狀連忙去伸手扶,可他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等他過來時,雪衣正好摔下來,磕到了后腦勺,捂著后腦勺緊緊皺了眉。 不行,她不能讓三表哥帶回去。 雪衣捂著腦袋,努力想躲開,但是頭上被方才猛地一撞,她幾乎快要昏過去。 “表妹你沒事吧?”崔三郎偏偏往她身邊湊。 “不必,我不回……”雪衣拼命地想掙扎,但被撞了一下,她實在昏的厲害,還沒來得及說完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崔三郎的手臂上。 “表妹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府?!贝奕梢姞?,連忙抱著她上了馬車,“快,往崔氏去!” 時間倉促,他也沒來得及查問她為什么在這里,便匆匆趕了回去。 楊保從院墻翻出來后,正好看到崔三郎抱著表姑娘離開的這一幕,瞬間從頭涼到了腳。 片刻,想起了公子的囑咐,他撒腿就沖出去報信。 第97章 灌藥 二夫人前前后后, 里里外外忙了數日,終于同王家定下了婚事, 心口的一塊巨石落下了。 她正欲歇下, 三郎卻帶了一個讓她意料之外的人回來。 “母親,表妹沒死,我想退了同王家的婚事?!?/br> 崔三郎將陸雪衣帶回廂房后, 過來陳詞。 “你說什么?” 退婚, 陸雪衣沒死,接連兩個晴天霹靂,二夫人被他一張口的話唬了住。 直到崔三郎又重復了一遍, 她親自去了西廂房, 再三確認,才發覺那昏睡的人的確是陸雪衣。 她怎么還活著? 沉船她都能逃掉,那陸雪衣是不是已經知道那船是她動的手腳了? 二夫人心里涌上后怕,若是讓三郎知道了是她動的手,三郎一定會與她疏遠,更別提崔氏的其他人。 二夫人強裝鎮定, 斥責崔三郎道:“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昨日剛去王家下聘, 今日便要退婚, 你此時退婚要把我的臉, 把崔氏的臉往哪里擱?” “可我先前是以為表妹喪生才同旁人定的親,如今表妹沒死,我怎么能棄她于不顧?” “那你可知她消失的這一月去了哪里,一個女子, 逃生之后一月不歸, 這期間她同何人在一起, 發生了何事你知道嗎,你還敢娶她?”二夫人反問。 “表妹興許只是碰巧被人救了,僥幸活下來了而已?!贝奕蔀檠┮罗q解,“便是有什么事,等表妹醒來再說也不遲?!?/br> 二夫人聞言冷笑了一聲:“三郎啊三郎,你事到如今還在騙自己。這一月來大郎說是為陸雪衣祈福,做法事,隔三差五的往山上的佛寺跑,成日成日的不歸家,偏偏陸雪衣這一月又消失不見,她到底同誰在一起,你自己心里真的不清楚嗎?” 崔三郎先前的喜悅被兜頭的冷水沖了個空,忽然想起了人群中飄過的一句“外宅”。 他深吸了一口氣,背過了身:“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大哥關心表妹不過是因為表妹救了他罷了,母親莫要多想?!?/br> “你……”二夫人幾乎被這個兒子給氣死,她想起了陸雪衣方才的囈語,又緩緩坐下,“那若是她已然有孕了呢,你還能這般自欺欺人嗎?” “母親,事關女兒家清譽,此話可不能亂說?!贝奕苫仡^,目光驚訝,“再說,母親是何從得知的?” “你瞧瞧她的手護在哪里?!倍蛉四抗獠簧?,死死地盯著陸雪衣,“夢中又囈語,說她是怎么了?” 二夫人其實并不確定陸雪衣有孕,但眼下這是個逼三郎放手最好的借口了,于是把一分真,硬說成了十分。 她先前還覺得這個侄女最是好拿捏,沒想到一個看起來溫溫柔柔,乖乖巧巧的侄女竟然膽大包天,做出了這么荒唐的事,簡直是在打她的臉。 崔三郎最不愿將人往壞處想,可當看到雪衣昏睡時手心正護著小腹的時候也不得不生了遲疑。 表妹當真背叛了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