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17節
怕他真的殺了自己,烏剌盡管憤憤,還是不得不領著人離開。 收拾完人,崔珩俯身將那地上碎成了兩半的玉撿了起來。 本是上好的羊脂玉,現在那玉上橫亙著數道裂痕,碎掉的部分犬牙交錯,怎么也拼不到一起了。 他一點點拂去了上面沾染的灰土,拂過了上面那枚小小的“瑯”字,慢慢收緊在手心。 原本混亂的街市又恢復了平靜,此刻時辰也已經不早了,店鋪紛紛下了門板,路上的行人也行色匆匆,趕著宵禁前匆匆回去。 雪衣看著外面二表哥周身陰沉的樣子,腦子里亂成了一團,總覺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被她忘記了。 當二表哥高大的身軀一進入馬車,空間突然逼仄起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貼到了車廂壁上。 “怕我?” 崔珩盯著那后退的人,往前的動作頓了頓。 二表哥今日好像有些怪。 被他幽深的雙眼緊緊盯著,雪衣貼在車廂上的后背微微發涼,她縮著脖子下意識地點頭,當發覺他似有不悅的時候又連忙搖頭:“不、不怕,我只是有點……意外?!?/br> “意外?” 崔珩淡淡地問她,“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么? 雪衣全然聽不懂他的話,整個人暴露在他的眼底下,忽然說不出的恐懼。 她雙手撐著身體,只輕輕地搖頭:“二表哥在說什么,我不明白?!?/br> “你不明白?” 崔珩忽然極輕的笑了一聲,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頜。 他早該知道的。 她嘴里沒一句真話。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該明白的,第二次明知她是故意往上撞,卻還是一點點動了心思。 突然被二表哥帶過去,雪衣下頜一痛,忙伸手抓住了車窗才免得跌進他懷里:“二表哥這是何意,我該記得什么?” “你當真不記得?” 捏著那下頜的手忽然收緊,崔珩盯著她亂顫的眼睫和黑白分明的眼珠,試圖從那一貫的天真里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 雪衣被攥的被迫揚起了頭,呼吸有些急促,可二表哥的眼神更讓她害怕,她抓住裙角,咬著唇才沒喊出聲。 可是當二表哥的手指再度收緊的時候,下頜鈍痛,她眼底積蓄已久的淚瞬間滑了下來,忍不住叫了聲:“二表哥,好疼……” guntang的淚砸到了他的手背上,崔珩瞳孔一縮,淡漠的雙眼漸漸回了神。 其實細想,他似乎要感激她才對。 若不是傷了腿,依照烏剌一族對他的痛恨,當初死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可有時候,活下來的人遠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他再也不能上戰場,被圈在長安的狹小一隅,原本執劍的手現在只能提筆,連為父兄報仇都不能。 他背著兄長的一條命,三年來無一日安寧。 她讓他變成了一具行尸走rou。 他應該感激她嗎? 還是該恨她? 手面上被燙的幾乎快握不住,崔珩聽著她細聲的哀求,到底還是放了開,身體后仰靠在了車廂上,仿佛方才用力攥著她的人不是他。 車廂里突然安靜了下來,雪衣憋住了哽咽的聲音,只敢拿袖角輕輕擦去眼角的淚。 可下頜真的好疼,雪衣伸手悄悄摸了摸,依稀摸的出兩道不淺的指痕,定然是被二表哥攥紅了…… 雪衣掌心捧著臉小心地按揉著,垂著頭既委屈又害怕,不明白二表哥為什么突然對她這樣。 她抱著膝悄悄抬頭,只見二表哥闔著眼,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似乎極度不虞。 興許——二表哥是今日被胡人刺激到了,心情不好吧。 雪衣默默地為他開脫著,一個人抱著膝往后蜷了蜷。 馬車一路顛簸,晃的里面飄起了淡淡的蘇合香氣,往她鼻腔里鉆,香味極其濃烈又頹靡,充斥在這一方小小的馬車里,令人有些喘不過氣。 雪衣被這濃烈的香味迷的眩暈了片刻,再一低頭才發覺這香氣正是從她剛買的兜衣上散發出來的。 那包袱在她方才被嚇到的時候不小心墜了地,一點點晃了開,才散發出了這么濃烈的香氣。 偏不巧,那包袱正散落在二表哥的腳邊,兩根藕荷色的細細的帶子堆在他的黑色云紋履上,格外的不合時宜。 雪衣騰的燒紅了臉,想趁著二表哥尚未發現的時候將那兜衣收回來。 她不敢彎身,只好輕輕抬起腳尖去勾。 可那料子實在太輕薄了,車廂里又極其昏暗,她試了數次都沒能將那布料勾起來,反而腳尖一不小心,蹭到了二表哥的腿—— 雪衣渾身一僵,又見二表哥閉著眼,仿佛已經睡著了,這才松了口氣,又輕輕地拿腳尖去勾。 挑起來了,她蜷著腿一點點地往回縮,眼看著就要收回來,她伸手去拿的時候,那原本闔著眼的小憩的人突然睜了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做什么?” 雪衣忙抽出了手,可手里的東西卻來不及撤出,那一朵花苞正好攏在了他的掌心。 她耳尖瞬間guntang,低著頭含混地解釋:“有東西……掉了?!?/br> 崔珩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手中握著的東西,那個老板娘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里響了起來—— 剛好包的住。 果然如此,他喉結動了動。 雪衣看著二表哥微曲的手指和抿著的薄唇,臉頰幾乎快滴血了,顧不得許多一把將那衣服奪了回來,團在了掌心。 可包袱卻怎么也解不開,她只能低著頭一點點將兜衣往里塞。 那鋪子里的衣服都是最時興的,她穿的是件鵝黃色的齊胸襦裙,身上的披帛掙扎間已經掉了,頸下的大片白涌進崔珩眼底,勒出一道弧線,隨著馬車晃動微微漾著。 崔珩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她主動攀過來的畫面,昳麗的場景一閃而過,他眩暈了片刻,再睜眼,直覺覺著她的裙衫下應該有一顆小痣,淡紅的一粒,似乎在左下方。 可入眼所見又皆是純凈的白,并不見任何朱色。 一定是有的。 腦海中叫囂著一個聲音,就在那裙衫往下一寸。 他眉間積郁著煩躁,有一瞬間極想把這礙事的襦裙撕開,想看看到底有沒有那顆痣。 手已經伸出來了,在眼前人沒意識到的時候,搭在了她肩上,挑起了她的衣帶。 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知道答案了。 反正眼前的人不是早就想讓他對她這樣了嗎? ——故意將兜衣落到他腳邊,故意用腿蹭他,故意俯著身送到他眼前,車廂里滿是頹靡的香氣,不都是她刻意而為? 他大概真是瘋了,明知道她動機不純,還是著了魔一般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既如此,他不如順了她的意。 雪衣正垂著頭慌張地塞著衣服,欲直起身時,卻發現肩膀上落了一只修長的手。 扯著衣服的動作一頓,她偏頭去看,卻見那指骨已然用力到發白,手臂上的青筋也微隆著,仿佛在刻意忍耐著什么。 再往上,上面是一道沉沉的視線,落到她眼中,看的她莫名心悸。 雪衣半跪著整理包袱的腿忽然有些軟,吞了吞恐懼,慢慢抬起頭看向二表哥想問他要做什么。 可她剛要開口的那一瞬間,耳邊卻響起了一聲繃斷的裂帛,刺的她耳廓一陣嗡鳴—— 第18章 系帶 紅苧絲的紗衣被拉扯到極致時,絲線扯的繃直,“嗡”的一聲—— 徹底繃斷的聲音仿佛斷裂的琴弦。 極細微的聲響,在這安靜的馬車里一遍遍回蕩。 雪衣耳邊嗡鳴,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忽然肩上一松,仿佛有什么東西滑下去了,她才意識到斷裂的不是琴弦。 而是她的衣帶。 她緩緩低頭,發現那根細帶的一端正挑在修長的兩指間,勉強系住。 而另一端無所依托,則層層垂墜了下去,墜到了腰際。 雪衣愣了片刻,此時車簾被風揚起,透出了一股涼意,她猛地回過神來,連忙伸手捂住,驚慌地偏頭看著眼前的人:“二表哥?” 崔珩修長的指尖繞著一根嫩黃色系帶,與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周身的沉穩氣息格外的不搭。 直到對上那黑白分明的眼,看到了那眼中的驚慌失措和無聲的質問,腦海中洶涌叫囂的惡念像退潮一般急劇散去。 他暗沉的雙眼驟然回神,緊接搭在她肩上用力到發白的指骨一松—— 極為輕緩地落下去,撣了撣她的肩:“你肩上落了柳絮?!?/br> 他聲音輕描淡寫,淡淡的仿佛深谷中的幽泉。 雪衣偏頭去看,果然看見他指尖拈起了一團白色的絮。 食指一曲,那柳絮便從車窗里悠悠飄了出去。 那手指迎著光看,修長仿佛如玉雕,絕難讓人聯想到方才將她衣帶生生撕裂的,也是這雙手。 “多……多謝二表哥?!?/br> 雪衣道謝,盯著那手指,卻一陣神思恍惚—— 若只是拈著柳絮,二表哥為何會把她衣服撕壞? 她的不解全寫在了臉上,眼底的茫然一望見底。 崔珩深深吐息,再抬起頭時,雙手隨意地扣在膝上,沉聲解釋:“不小心用過了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