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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就算跟他們接觸了,又能怎么樣?難道我能留住他們的命嗎?他們一條命抵二兩銀子,咱們一把橫刀拿到黑市上,還能換十斤糧食呢!你知道在那些將軍眼里,我們算什么嗎?他們奏報戰果時,沒有一個字用在我們身上,但實際上在這里賣命的是我們——這一年里,死的死傷的傷,廢了這么多人,除了二兩銀子,他們得到什么了?哼……巡邏有什么用?這種荒地,在不在我們手上,難道長安的那些達官顯貴會在意嗎?” “那照你這么說……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都是沒有意義的了?” 燕昭中臉色也逐漸轉冷,他并不清楚將軍們會如何向上稟報,也根本不在意這些。因為對他,乃至大部分人來說,從軍就是件很簡單,也很榮耀的事。商人的兒子本來是沒資格打仗的,但現在他在這兒,就已經是一種榮光。無論最終他是光榮的回去,還是死在戰場上,都是件值得稱道的,怎么都不虧。 可陳番剛剛的話…… 的確……你是洛陽的大貴族,當然不在意這些。說到底,在這個世界上,單出身一項,就能夠決定一個人的一切。一個拼了命想入軍的賤民,只要讓他穿上唐軍的軍衣,就足夠他感恩戴德的了,被叫一聲“大唐鐵軍”,那更是祖上求都求不來的榮耀,可同樣是這些,換到另一個人的嘴里,卻反而好像是被愚弄了一樣…… 燕昭中面有怒色,陳番瞄見他神情,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震顫。但到底,他也只是攥緊了拳頭,沉默不語。 說到底,無論他有多么不想面對同伴的死亡,都不能阻止同樣的事再度發生。在這里,死亡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他唯獨能扭轉的,只是叫每一個死亡,都能擁有其應當承載的意義。 可想歸想,這樣的事,自己真的能做到嗎? 當下的陳番,還無法回答。而他的出身,又決定了他不可能像燕昭中一樣,將一句無關痛癢的恭維,當做為之奮斗的目標。 “不是沒有意義……” 他悶聲說著。 “那為什么不去跟新兵接觸?”燕昭中的語氣已經帶上了幾分說教味道。 “我還沒想好……” 陳番眉頭皺緊了,眼中不甘愈發濃了。 “這事還用得著想?” “可能對你來說,不用吧……但我必須得好好想想?!标惙瑐冗^頭,定定看著燕昭中。 “昭中,你剛來的時候,不是問我,為什么要從軍嗎?我的確可以靠家中人脈,在京兆府謀個閑職,過悠哉日子。但我家幾代人,都是這么過來的,到我這兒倘若還要如此,就沒什么意思了?!?/br> 陳番說到這兒,不由顯出一絲無奈笑意。 “你也別嫌我在你面前炫耀家世。大唐鐵軍這幾個字……不是沒有意義。但那是對你們,對我來說,這幾個字還真就是沒有用處的。我不需要靠這個來證明自己。但這是一回事,打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昭中,我問你,剛剛那幾個胡人,是你殺的,還是我殺的,有區別嗎?” 他眼光投到燕昭中臉上,把燕昭中看得直愣。 “這……沒有吧?” 他反應了一陣兒才姍姍開口。 “的確沒有。所以同樣,今天倘若死的不是老趙,而是你我,這對于整個瀚海軍而言,又有什么區別嗎?其實也沒有,對吧?” 陳番面上帶著輕笑,他不管燕昭中眼中的困惑神情,只淡淡說著。 “你是商人出身,更應該明白,在戰場上,無論是什么出身……我們的命其實都只值一個價錢?!?/br> “可你說這些,跟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有什么關系?” 燕昭中愈發疑惑,甚至不自覺的皺緊眉頭。有那么一瞬他覺得陳番是瘋了,他被眼下的這場仗給逼瘋了。 “當然有關系。昭中,我的命,不該被任何人歸作定數,你們的也一樣。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們每個人都從這里掙脫出來……我想不通啊,所以還沒法面對你們,更沒法面對那些新兵。你看他們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現在也什么都不知道,那該多好啊,我就不會為這些事煩惱了吧?” 陳番口中帶著沉沉的嘆息,但更多的,是深思過后的的不甘與憤懣。 第94章 觸手可及 時光飛逝,即便是在北疆,也有春暖花開,冰雪消融的時候。 又一年草長鶯飛,在瀚海軍駐地的營房里,身著輕便軍衣的陳番,站在自己的直屬長官面前,態度算不上恭敬,但那位梳著八字小胡的中年軍官,可是心情大好。 “陳番,這大好事,可是數十年來僅此一份。這事一完,我的位置就給你坐了,短短三年就要從小兵升至校尉,你可算是咱們瀚海軍里升得最快的了!” 誠然,營房中的小胡子軍官正是瀚海軍第二團的總指揮,校尉王篤。此人軍戶出身,雖然沒什么背景,但靠著其圓滑世故的為人,也一路從小兵的位置上升到了校尉,率領著全團二百余人,在北疆縱橫多年,經驗老道。 陳番懷疑自己之所以被分到王篤這個團,就是家人背后打點的結果。 須知兵部上層雖然魚龍混雜,但陳家的勢力,也不過僅僅能在兩京間走得通而已,真要叫他家出面來買通地方上的實權者,成功與否,也都是要看運氣的。真遇到個軟硬不吃,一心只知道打仗的硬骨頭,任你在京中人脈如何廣闊,也跟人家半點關系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