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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人的小隊再度踏上征程,可胡九彰卻一直垂著腦袋。 他雖然人在甘若山的背上,但整個小隊,卻又離他那樣遠。誠然,自打他失去這兩條小腿之后,軍隊已經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他或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胡九彰默默想著,他忽然覺得,自己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第86章 通向潼關的路 不知是否是眾人的絕望情緒終于惹得神明大發慈悲,在他們最后走向潼關的這四十里路上,居然幸運的沒有遭遇到任何叛軍襲擊。整整一天,他們就這么安安穩穩的走了將近三十余里,眼看著潼關就在眼前,比起前一天的絕望與無助,這一天的安穩,堪比神跡。 但很快,眾人就發現了造成這一切的原因。 為何沒有敵軍在來圍剿他們,答案很簡單。因為早已經在潼關東邊集結的唐軍大隊,已經與敵人展開了最后一次關于潼關的爭奪。從陜郡到潼關的最后十里路上,到處都是唐兵的尸體。 有被射死的,被刀砍死的,被馬蹄人腳踩踏而死的。血rou鋪筑的大路上,血氣沖天,惡臭難耐。即便是見過無數尸骨的胡九彰,在這一路上,也止不住腹內翻涌,幾次要嘔出酸水來。 “怎么,想吐了?” 甘若山的聲音悠悠傳來。胡九彰伏在他背上,卻反而覺得那聲音離自己很遠,像是隔著個厚重的屏障在聽。 “有點……” 胡九彰的聲音發蔫,要是換作平時,他肯定會反問回去。怎么?難道你就能不為所動了? 但如今,他說不出這話了。 他覺得自己很弱,無力抗爭,就像潰敗的唐軍,懸在一根岌岌可危的細線上,隨便什么風吹草動,都能要了他的命。 “有點?哼……我也有點?!?/br> 甘若山嗤笑了一聲,他眼瞧著道路上七扭八歪的尸首,嘴角朝著一邊歪咧著,像是在笑,又像在嘲諷著什么。 “快到了吧?” 胡九彰撐著脖子,抬頭望向前方。 “快了,也就不到一個時辰的腳程?!?/br> “一個時辰……看這樣子,還不知道關隘上怎么樣了……” 胡九彰輕嘆著。 “還能怎么樣?開打了唄,就不知道是輸是贏?!?/br> 甘若山隨口應了句,語句中滿是不屑,但眉頭卻是緊鎖的,好像難受得緊。 “輸贏……如今唐軍是輸是贏,對你我來說,難道還有意義嗎?” 胡九彰滿眼的嘆息中,又多了幾分嘲諷意味。誠然,無論唐軍是輸是贏,他的日子都不會好過半分。往日大唐的榮耀,早已經煙消云散,只留下一個徒有其表的爛攤子,拉著所有還活著的人一同無休止的腐壞變質。 “有沒有不都得過?我看你是跟那世子爺混久了,居然也知道說這種專給自己找罪受的渾話。像咱們這種人,根本沒必要想這些事。你就想著怎么活著回去就行了,至于天下變成了誰家的天下,跟我們有關系嗎?” “跟我是沒什么關系……” 胡九彰嘀咕了半句。本是沒關系的事,但如今…… 他默默思索著,忽然只覺得眼前一晃,卻是甘若山突然停下腳步了。 “停!都停下來!” 甘若山突然高聲叫喊著,周圍十幾個人后知后覺的停下腳步,有幾人慌張的四處張望,連刀也隨手拔了出來。 “怎么了???甘旅帥,敵人在哪兒?”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甘若山身上,而甘若山卻盯著前方道路上的一點,那里沒有活物,占據整個道路的,是十幾具唐軍兵士的尸首。 胡九彰順著甘若山的目光看去,道路中央,尸堆邊上,一張尚未腐壞的面孔,吸引了他的注意。 胡九彰跟著心內猛然一緊。 王崢。 路邊的尸堆里,躺到道路最中央的,正是早已經氣絕的校尉王崢。他身上大半的衣料都被鮮血染紅,上身軟甲上,還插著三四支箭矢。幾根未斷,而其中一根,還是被從箭身處掰斷的,可見是他受傷之后,為了繼續戰斗,用蠻力強行折斷的。 王校尉…… 胡九彰在心中默默念著,心中躊躇不覺又深了幾分。 看尸體腐化的程度,王崢該是一天前戰死在這里的。他胸前背后接連幾處致命的刀箭傷,一看便知,他不是被一個人殺死的,而是被一群人。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將那具高大堅實的身體破壞殆盡,任他在此處腐爛變質。 看著王崢青白色的死人臉孔,胡九彰沉著臉,只覺得胸中悶灼難耐。他眉頭鎖緊了,情緒已然低沉到了極處。這一刻的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悲憤還是痛惜。 他幽幽想起開戰前王崢對自己說過的最后那句話,“等大戰過后,倘若我們都還活著,我會履行承諾,來幫你?!?/br> 活著…… 想到這兒,胡九彰嘴角不禁滑出一絲苦笑。 王校尉,看來這承諾,你是永遠無法履行了…… 他輕嘆著。 仔細想想,王崢便是胡九彰在唐軍之中跟過的最后一位軍官。如今王崢死了,胡九彰心中對軍旅生活的最后一絲眷戀,好像也跟著消失了。 他看著王崢的尸體,并不覺得難過,卻只感到無限惋惜。 王校尉啊王校尉,死在這里,值嗎? 胡九彰不由在心中發問,而未等他從自己郁結著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只聽得耳邊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哭嚎聲,把他給嚇了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