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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云晉升之路被阻,看似走投無路,可大唐風雨八方的朝局,卻沒有一刻不在變動著。 天寶十五年四月,安祿山部在初次強攻過后,退守陜郡。此時,駐守在陜郡的叛軍將領,名叫崔乾佑,此人雖然只是安祿山麾下眾多部將中的一位,但這位崔將軍,絕非泛泛之輩。 正是這位崔乾佑,在五個月之前,擊敗了當時帶兵守衛洛陽的安西軍名將封常清,逼得封常清、高仙芝部退守潼關,造成了如今朝廷的被動局面。 而半月前,在安祿山針對潼關的猛攻中,這位老兄,也是首當其沖。 這樣一個人,即便放眼天下,也絕對稱得上是一號人物。只不過,這么個能征善戰的將軍,卻投在了安祿山麾下,他是親自參加過針對潼關的全部戰斗的,哥舒翰腦袋里的戰略部署,他自然也猜得透。 靠強攻,攻不下潼關。所以要想取勝,就必須引唐軍出關。 崔乾佑是這么想的。而事實即將證明,他的這個想法,即將攪動長安朝堂上,一陣風詭云譎的震動。 為引唐軍出關,崔乾佑算是做到了極處。他絞盡腦汁騙過了唐軍數以百計的斥候,將麾下精兵藏在陜郡地勢復雜的山谷內,反而將軍中老弱傷殘,充為主力,幾次率兵出現在潼關城下。 三四千的老弱殘兵,跑到潼關下面兜風。城上的官兵夠不著他們,他們也不主動進攻,只一個勁兒的朝城頭這邊挑釁,不把當天的守將給氣得牙癢癢,就不收手。 但無論如何,打了一輩子仗的哥舒翰,又怎會被如此拙劣的伎倆迷惑?唐軍自然是閉關不出,他們眼看著那群傷兵被崔乾佑折騰得叫苦不迭,但最多,也不過是朝著關下罵上幾句罷了。 如此看來,崔乾佑的計劃,似乎是失敗了,可局勢,卻在悄然變化著。 五月中旬,長安城內的老皇帝,收到了一份來自潼關的奏報。報信者,正是明皇安排在哥舒翰身邊的監軍宦官。 那宦官在密報中稱,“陜郡兵不滿四千,皆贏弱無備?!辈贿^兩句話,已然叫皇城內那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內心產生了波動。 不過幾日功夫,來自長安的傳令使節,已經出現在了哥舒翰面前。 長安使節入關那日,李慕云還在營帳中陪著胡九彰養傷,閉門不出。他并不知道,整個潼關的命運,即將隨著這一紙詔令,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甚至不知道,那個曾經對他不屑一顧的病中老人,已經被他的親生爺爺,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老皇帝勒令哥舒翰即刻出兵收復陜洛。而哥舒翰這邊,自然也不敢懈怠。這個風疾在身,臥床不起的古稀老人連夜上書,只言片語,已然將潼關的真實狀況,剖析得一清二楚。 但哥舒翰的書是送上去了,至于皇帝信不信,就又是另說。 這事情說來也是不巧,哥舒翰這邊,只在潼關據守,就算守住了,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而大唐北邊的朔方軍,卻已經在郭子儀、李光弼兩位將軍的指揮下,在河北連打了幾個大勝仗,戰果卓著。 凡事沒有對比,就看不出高下來。河北戰場的唐軍勢如劈竹,河南這邊,卻一連幾月沒有進展。二十萬大軍白吃了快半年的糧餉,換了任何一個皇帝,心里恐怕都要不平衡。 到此,倘若是對朝政敏感的將領,應該意識到,在這個關頭,維系自己與皇帝間的信任,才是重中之重。但哥舒翰到底只是介莽夫,他倒是本分的在潼關駐守,為了長安的安危,不顧病痛,殫精竭慮著,可長安的朝局,卻容不得他。 潼關據守的小半年,哥舒翰在朝中最大的支柱——楊國忠,竟然也開始與這位老將產生了隔閡。 五月,已經對哥舒翰心存疑慮的宰相楊國忠,在皇帝面前再開“金口”。 楊某人不說倒好,這一說,便徹底跳動了明皇那根極度敏感,且精于猜忌的神經。 楊國忠進言,表示哥舒翰之所以按兵不動,全為謀已,不在為國。如此這番下去,只會叫唐軍錯失良機,徹底失去收復東都的機會。 至此,皇帝算是鐵了心,將信任的天平,傾到了這位與自己“休戚與共”的宰相身上。 來自長安的催戰詔令,一道追著一道,皇帝的言辭,也一次更比一次強硬了。事到如今,哥舒翰縱然如何上書解釋,也是無用。反而他越是抗拒,便越坐實了楊國忠的論調。 老將軍打了一輩子仗,如今到了國破家亡的當兒口,竟然愣被這幾句話,給逼到了窮途末路。 明皇的最終通牒到達時,癱瘓在床的老將軍,在臥榻之上,撫膺慟哭。 只是這些事,李慕云不知道。這時,他正一門心思的陪胡九彰養傷。他對哥舒翰徹底失望,對潼關的戰局,也再提不起一絲興趣了。 “老胡,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他們雖然不待見我,可也不敢公然趕我。咱們趁著現在,把身子養好了,來日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br> 他沉聲說著,又攥住胡九彰滿是老繭的手。 “咱們不回長安了,也不在關中待著。你若是想回成州,我就跟你一道回成州。往后,我不是李慕云,也不是什么世子。哪里清凈,咱們就到哪兒去。我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沒有一處可供你我安身的場所!” 李慕云目光十足堅韌,胡九彰見了,雖然無奈,卻也無比珍惜的鄭重應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