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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王府,一切都得由自己扛著。他要去找胡九彰,如果現在連這一關都過不去,那以后還能做成些什么? “我早說過……我不需要你來認定我是好是壞,你的那一套……我不吃?!?/br> 李慕云幾乎要把后牙槽咬出血來了,但他的聲音到底還是失了真。那聲音顫抖著,里里外外都顯著虛浮。且不單是聲音,當他逐漸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足之后,便再抑制不住身上的顫抖。冷風中,他的臉色白得發青,呼吸也變得愈發急促。 原本,李慕云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在這寒風中面不改色的支撐這么久,他以為自己早該泄氣了。原本,他也沒想到,冬日的風,居然能冷到這種程度。 “你小子……” 李慕云直看著那匪首瞇起眼睛,月光下,聲音最先模糊,緊接著,畫面,觸覺,甚至是痛覺,一切都變得模糊。漸漸的,他發現自己無論怎么看,都看不清眼前的面孔。耳邊的聲音失了真,只剩下徹骨的寒風,偶爾在耳邊呼嘯而過。 在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某個空當兒,李慕云忽然暈倒在地,他甚至沒感到自己倒下時,額頭磕在土路上引發的劇痛。 世界忽然在李慕云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混沌的意識中,他腦內只響起胡九彰忽遠忽近的聲音。 “北庭的冬天冷啊……我以前有一個朋友……” 是啊,真的很冷。 李慕云輕聲感嘆著。他感到自己好似墜入冰窟,下沉,不斷的下沉,黑暗中再沒有一絲暖意,能帶給他安撫。 第30章 顯而易見 曹易這一群人,實際上都住在位于長安縣西南角的歸義坊。長安城南面的里坊,較之于北面來,大多荒涼,一是因為距離皇城遠,本身房屋建筑就照比北邊單一;二是因為這南面的坊中,少有權貴來往,無人在意。久而久之,富者越富,貧者越貧,這長安城的南北兩方,也就逐漸變成了現在這般,天差地別的模樣。 而這歸義坊,又正是整個長安縣中數一數二的赤貧區,每每到了災年,歸義坊中餓死的人,比長安城外的那些村子里餓死的還多。而至于曹易他們這群人,實際上,這其中除了曹易一個外來人之外,其他那十幾個,都只是這歸義坊里再普通不過的住戶。這些人無田無地,只能靠給外坊的人家出勞力為生。 這些人苦慣了,難事經歷過太多,以至于李慕云當著他們的面忽然倒地不起時,這其中大部分人都沒反應過來。反倒是那面相兇惡的匪首曹易,警覺著俯身捉起李慕云一邊手腕,按著他脈搏試了好一陣兒。 “嘖……這小子還是個病秧子啊……大頭,鐵柱!你們倆把人給抬到屋里去。只要他人還沒醒,他的東西,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碰!” 隨著曹易一聲令下,人叢中跑出兩人,一前一后的把李慕云給扛進了空地旁的一間廢屋。 人給扛走了,這場子也該散了,幾個人站出來自動自覺的收拾那馬車里的東西,曹易站在一旁,眼光從李慕云帶著的東西上一件件掃過去。 “西北軍……” 他忽而在嘴里嘀咕了一聲,眉頭跟著皺緊了。但曹易的思緒跟快便被身后的聲音打斷。 “曹哥,我……那個……” 曹易回過頭,卻見到范三垂著個腦袋站在他面前。 “范三,你家二狗子又有什么事了?” “不是,這次不是為了二狗的事,曹哥……我想……”范三低著頭。他人本來就矮,這么一低頭,整個人在曹易面前,就好像是少了半截,顯得愈發矮小了。 “想什么,有話直說?!辈芤纂m是在跟他說話,但心思卻好像不在這上面,眼光還時不時的朝著胡九彰那件大藤箱上打量。 “曹哥,我想去照顧那位公子。畢竟人是我劫來的,他要是真死在這兒了,這條命,還得我擔?!?/br> “呵呵,范三,看不出你還是個有擔待的??!你這點我不討厭,但你也看著見他身上帶的那些東西了,此人絕不會是尋常富戶家的兒子,我看多半是個有官宦背景的人,既有權勢,又有錢財。這種生在蜜糖罐里的公子哥,身子骨脆的很。倘若那小子真的死在咱們這兒……官府日后追究起來,咱們這個坊的人可能都得遭殃?!?/br> 曹易說到這兒,又輕嘆出一口氣。 “今兒是大年初一,我不想坊里鬧出人命來。你若想去,就去照顧著,但倘若他真的死在這里,官府的人要追究,最多也就追到我身上,跟你們無關?!?/br> “這……誒……謝謝曹哥!” 范三對著曹易鄭重一拜,轉身便進了李慕云剛剛被帶入的破屋。 李慕云不是第一次生這樣的大病,事實上,他的整個童年,都幾乎是在病痛中度過的。一年四時,春秋寒暑,有大半的日子,他都是病著的。所以李慕云一直都知道該怎么與病痛相處,他最能忍痛,最明白苦中作樂的那一套活法兒。 當一個人感到痛苦,他會想盡辦法去緩解、改善。人的態度可能是悲觀的,也可能是樂觀的,但無疑,沒人想永遠陷入痛苦中,即便是病人,也總會幻想著自己大病初愈的那一天。但當痛苦不聲不響的持續蔓延,而承受者本身,已經無力對抗的時候,痛苦就變成了常態,習慣痛苦,適應痛苦,成了活下去的唯一道路。 李慕云就是這樣,久病多年。他實則早已習慣于病痛為伴,就算有一天他會忽然死去,李慕云也不會感到絲毫意外。事實上,能活到二十一歲,這事在他少年時,就是想都不敢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