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白慕云神情卻異常冷峻,他就連聲音都是冷的。年過半百的老醫師站在他面前,還要低頭哈腰的行著禮,才敢與他說話,恭敬模樣直叫一旁胡九彰都覺咋舌??砂啄皆茀s不以為然,聲音中甚至還帶上了些怒氣,一開口便叫那老醫官的腰彎得更低了。 “大人息怒,鄙人確實說過這話,可如今這位軍爺的身子尚未大愈,骨傷卻又是片刻也拖不得的,已經過了兩日,這時再要正骨復位,只得將原本已經錯位的骨頭再敲打開,重新固位。過程中無論哪一步,都必然劇痛難當,鄙人實在是怕病人支撐不住啊?!?/br> 那老醫師的話也聽得胡九彰頭皮發麻。他才剛剛清醒了半日,腿上劇痛便已經叫他坐臥難安了。這時竟然還要將傷處重新敲斷?將之說成是酷刑,也過之而無不及啊。 聽那老醫師如此一說,白慕云面上也顯出幾分猶豫。 “你先出去吧?!?/br> 他隨手一揮,那老者居然連頭都不敢抬,就這么直接退了出去。胡九彰靠在臥榻上,直看得目瞪口呆。 “小白,白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功夫問我這個,你不想想自己的腿?” “誒……這有什么想的……”胡九彰面上卻是慨嘆,“承了你如此多的恩情,我倘若死在了治傷這一步,豈不是枉費你一片好心?” “你還跟我說這些個——”白慕云原本還冷若冰霜的面孔,卻驟然轉作無奈,“這兩天你一直發著高燒,若不是一直用藥吊著,人可能都保不住了。腿是你的,這事左右都得看你,只要你說治,多少錢我都拿得出,但我怕你撐不住?!?/br> “……”胡九彰瞧著白慕云嘆了口氣,也有些猶豫了,“倘若真能治,多疼我都撐得住。我娘就剩下我這一個兒子了,我若不能走了,便跟死也沒什么區別,但凡能治……我還是想治的?!?/br> “那好?!卑啄皆拼饝囊怖?,他起身便要去叫那醫者,剛要走,卻又面帶疑惑瞧向胡九彰,“老胡,你說你來長安是要辦事,你要辦什么事?怎么反而被縣衙的人執了杖行?” “我……” 胡九彰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開口于白慕云交了底。自己這條命都是人家救的,這點家事,總不能對人藏著掖著。 “我是來尋弟弟的……”他聲音似是輕快,目光卻一直低垂著,“我弟弟名叫胡彥,是個讀書人。半個月前他上京謀官,卻不知因何原由,在長安得罪了人,被人給打成了重傷。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找他,但如今他也死了……這事……誒……也就這樣了?!?/br> “誰打的他?”白慕云眼中再次閃現出一絲陰鷙,竟透著逼人寒意。 “白公子還是莫問了,這事是我的家事,來日就算要殺人報復,也得我胡九彰親自動手?!?/br> “……”白慕云被他這么一說,剛涌起的一絲肅殺便又被失望掩埋。 “都說了,別叫我白公子……既是發生在長安的事,來日方長。也是我多話了……誒,我去尋大夫說治傷的事?!?/br> 白慕云匆匆而去,而不過一會兒,白慕云便帶著那老醫者和后面跟著的十幾個小廝魚貫而入。瞧見下人們手里拿著的東西,胡九彰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炭火盆,大大小小三四把單刃刀,小錘,針線,還有繃帶和帶著刺鼻氣味的一大盆草藥——這是要上刑? 胡九彰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但倘若這就是保住這兩條腿要付出的代價,那他無怨無悔。 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這么廢了,如今能有放手一搏的機會,他怎么會后退!胡九彰隨即朝著那老醫者開了口。 “老人家,求您保住我這兩條腿,多疼我都能忍,待會兒切莫手軟?!?/br> 那老人卻不敢與胡九彰多說,只沖著他恭敬的拱了拱手,算是應了,這邊一直注意著白慕云的表情。 “老胡……你真能行?” 白慕云瞧也沒瞧那老人一眼,目光只打在胡九彰臉上。 “誒,治傷有什么不行的?!?/br> 胡九彰擺出一副不以為然模樣,而只等到老者將他腿上的繃帶盡數拆下,胡九彰才看到自己那兩處被砸了個稀爛的傷。 “……你真不疼?” 一旁白慕云憂心忡忡,胡九彰止不住咽了口吐沫。這不廢話?不疼你試試?但他話說出口,卻變了調調。 “還好……” 但胡九彰一說完這話,他就后悔了。那老大夫拿著把用炭火烤過的銀刀,就要去割他腿上青白的爛rou,誰知白慕云這時卻忽然側身在胡九彰榻邊坐下,正擋住了胡九彰往下看的視線。緊接著便是一陣尖銳的刺痛——胡九彰差點沒叫出聲來。只那一下他身子就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身上薄衫也很快便被冷汗浸濕。 “老胡,你別看——” 白慕云卻不由分說的擋在他面前,直把他往后面軟枕上按。 “疼你就叫,叫得多大聲都沒關系?!?/br> 白慕云的聲音在耳邊盤旋,但胡九彰卻被接連傳來的劇痛折磨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很快他又聽到銀錘在自己腿骨上敲打的聲音,鉆心刻骨是怎么個滋味,他如今算是明白了,而只待那老者拿著銀錘一擊敲下,胡九彰也像個斷了線的風箏似的驟然向后栽倒在了背后軟枕上——他竟是被疼暈過去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九彰醒來時,仍能感到自己雙腿上鉆心刻骨的痛,但原先那一屋子人卻沒了。胡九彰費力側過頭,卻被自己榻邊忽然閃現的一抹凌厲目光嚇出了一身的惡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