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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胡九彰收了手,張口卻十分鄭重。 陳番聽他應聲,臉上卻帶上點點苦笑來。 “呵呵……多少年沒聽著有唐兵跟我說這個字了……誒,北庭那邊都還好?長安對外消息閉塞,我日日看著這天寶盛世,便像是換了個天地,仿佛往日里那些廝殺,都是在夢中做下的……” “誒……北庭一切都好,陳大哥勿念?!焙耪寐犓@話,心中亦是萬般翻涌?!伴L安是好啊……好得都不像是我活過的那個大唐了……” “呵呵,好了好了,不說這些個!吃rou!” 胡九彰與陳番的這一頓酒一直吃到了申時三刻,陳番估計也是怕他喝多了再去街上鬧出事端,這便一直拉著胡九彰東拉西扯的,直到日落,才放他離開。 人在他鄉,能遇到陳番這么個同袍,著實是胡九彰始料未及的。陳番此人看似粗獷,但他實則心思極細。他一看胡九彰臉上紅了,便再沒讓他沾酒。知道胡九彰要去尋那混混張泗,陳番又有意無意的給胡九彰點撥在長安城結交官員小吏的門道。很多事胡九彰原先全然不懂的,經陳番這么一點撥,也盡數了然。 陳番教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這長安城中,便從沒有什么對錯,有的只是利害而已。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得懂得從“利害”二字著手。一個人之所以愿意服從于你,不在乎你是對是錯,而只在乎有利與否。 胡九彰知道陳番這話,是在說張泗,說肅王府??申惙v的這些道理,終歸也只是道理。胡九彰知道他說的沒錯,但自己要不要如此去做,便又是另一回事。 胡九彰這人,從小沒讀過幾本書,但他知道人生在世,總要有自己的原則。人活一輩子,活的就是個磊落。他是軍戶家的長子,生來就是要上戰場的,而兵刃無眼,人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死了,死到臨頭時,便是天王老子也扭轉不得。所以在戰場上,是兵,便決不能把自己的這條命看得太重??粗亓?,便要怕死了。 而胡九彰其實時時刻刻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無論是在前線輪守時,還是回后方換防時,他習慣把每一天當成自己的最后一天去過,從不說違心的話,從不做違心的事,如此這般,活得快意,也灑脫。 胡九彰便是習慣了如此活法兒。他不怕死,不怕得罪人,他怕的,只不過是做錯,他怕自己會后悔,怕自己死的不值得…… 陳番的意思,胡九彰當然明白。陳番是怕他氣勢洶洶的去肅王府找人,再把自己給折進去了。所以陳番才翻來覆去的跟他講“利害”,而不講“對錯”??汕夥钣?,別說胡九彰不會做,就算他真的屈尊去做,也絕不會向著一個曾對自己親弟痛下毒手的混混做—— 可陳番對他那般照顧,這些話……胡九彰不想當著他面說。胡九彰心軟,會傷人的話,他輕易不說。 就這么心事重重的回了西市邊緣的順昌旅店,一進門,胡九彰自然沒忘了那店家心心念念的房錢。他不單付了昨夜欠下的八個大錢,還把這一宿的八個大錢也給付清了。那店家歡喜的軍爺前軍爺后的,而輪到胡九彰向店家討要行李時,那店家卻不出聲了,只神秘兮兮的給他往里屋指去。 胡九彰順著店家手指的方向繞過屏風往里一看,卻被眼前的景象晃得一愣。 白慕云居然正倚著他的大藤箱歪頭睡著了—— 胡九彰瞧著白慕云那張輪廓精致的清秀面孔,原本凝重的臉上也好似春風化雨般顯出點點溫存來。 他輕嘆一口氣,一雙手又在衣服上抹了好幾遍,才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把白慕云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胸口。胡九彰本想直接把白慕云抱回里屋榻上的,可誰知他才剛一動,懷里人便支支吾吾的醒了。 “呃……老,老胡……” 白慕云揉著眼睛從他懷中坐起來,胡九彰反而慌亂得漲紅了臉,愣像是個做壞事被半路逮到的毛頭小子似的。 “咳——你醒了?” 胡九彰匆忙松了攬在白慕云背后的手,直直向后挪出一尺遠來。 “誒……老胡,你去哪兒了?怎么這時候才回來……我還想跟你接著聊呢?!卑啄皆普f著,又止不住張口打了個呵欠,這才算是徹底清醒了。隨著他視線逐漸聚焦,那原本毫無戒備的睡顏,也變成了一副安之若素的公子模樣。 “啊……那就接著聊?!?/br> 胡九彰抬眼瞄了下白慕云,也不知是為了掩飾什么,直抬手去拉自己的大藤箱。 “老胡,你臉怎么紅了?” “喝了點酒?!?/br> 一向待人溫和的胡九彰,到他這里,也不知怎的竟生澀上了。白慕云眉心微捻,身子往前一探,朝胡九彰正臉看去,不想噗呲一下笑出了聲。 “你身上倒是有一絲酒氣,不過可不像喝多的樣兒?!?/br> 白慕云也不知在高興什么,他這一笑,胡九彰便愈發窘迫。難不成剛剛自己抱的那一下,這小子感覺到了?可感覺到了又怎么樣?都是男人——胡九彰在心里這么一想,便忽然又有了底氣。 “誒誒誒……你說的都對,行了吧?” 胡九彰破罐破摔的往那兒一坐,白慕云笑臉盈盈瞧著他,也若有所思的在原地坐定了。 “我說的不對,你要糾正啊?!?/br> 白慕云的語氣還是昨晚那般,溫文爾雅,不急不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