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么，又在恨著什么。

    看到那一幕幕畫面閃過，她很想再抱一抱他，告訴他都過去了。

    可這深仇恨意，又哪是輕描淡寫一句“過去了”就能揭過。

    她無法替他說原諒，即便她在哭，但她不是親身經歷，根本無人可以感同身受他所經歷的痛苦與折磨。

    留影仙石放到最后，秦霽忽然出現在蘇嬈身邊，接住她掉下的眼淚。

    他沒想過她會哭成這樣，每一顆淚都是為他而流。

    他內心早已麻木，她又何必。

    如今看到她這樣的在意他，明明應該開心，心口卻是一片鈍重。

    “秦霽，你早知道內幕了，是嗎？”蘇嬈含著哭腔問他。

    “嗯?！鼻仂V不在意地應了聲，替她擦干眼淚，眉眼平靜驀然。

    蘇嬈不解，鼻尖通紅地問：“這是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害死你爹娘的罪證，你為何不拿給他們看？”

    秦霽低沉嗓音沒有一絲起伏，“已經晚了?！?/br>
    拿給他們看，他的爹娘也不會再活過來。

    他曾拼了命地想要找到證據，去魔界，去凡間，眼眶通紅想留住爹娘性命，卻無濟于事。

    “會有用的?！碧K嬈握著那仙石，輕聲道，“還記得我說過‘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嗎？無論怎樣，都會有收獲?！?/br>
    她伸手握住秦霽掌心，他的手比任何時候都要冷。

    那是從他內心深處蔓延而出的寒意。

    蘇嬈柔軟的指尖帶來絲縷溫暖，他抬眼看向她，并未說話，身影卻是一閃。

    ……他又消失了。

    蘇嬈怔怔地伸著手，掌心里那股寒意仿佛還未褪去。

    她站在原地，難受之余，又喚出虛影，問秦霽的去向。

    他既然一直在關心著她，連她哭的時候都要跑出來為她接眼淚，又怎能說走就走。

    虛影也是頭疼，它答應過秦霽，只要蘇嬈有事喚它，它就必須出現。

    可現在蘇嬈問它的事，卻又是它答應過秦霽不能告訴她的。

    兩邊都是矛盾，虛影的身軀越鼓越大，都快炸了。

    終于，它讓步道：“我給你幾處仙尊常去的地方，你自己去尋吧?！?/br>
    虛影妥協之后，再次腳底抹油，它拿這兩人實在沒轍。

    蘇嬈拿到虛影給的地點，低頭一瞧，發現都是她和秦霽去過充滿回憶的地方，比如玄清殿、蘇家小院、長安草屋等等。

    唯獨有一處，她沒去過。

    蘇嬈敏銳的眼神落到最后那三個字上——星辰海。

    但她知道這地方在那。

    那日秦霽帶她去他爹娘住的宮殿時，她曾見過不遠處有星辰匯成的大海一般的盛景，只不過當時他眸色黯淡，襯得遠方星辰失色，她也就沒有多問。

    現在倒是好找。

    只不過，蘇嬈又不得不把虛影叫出來。

    從人間去仙界的界壁還是得讓它來打通，虛影耷拉著腦袋，顯然就是被秦霽和蘇嬈這一對折磨得不輕。

    它拉長模糊的虛影，萬般無奈，為蘇嬈打通界壁。

    現在裂門影響之下，三界的界壁也變得松散許多，虛影很快搞定，蘇繞比它更快地鉆入界壁通道。

    她沿著記憶的方向，在仙界御風疾行，虛影急急跟在后邊，怕其他神仙還在惦記著綁了她找秦霽算賬。

    幸好此時神仙們都在拼命抵抗著周身的仙力溢散，無暇顧及其他。

    蘇嬈暢行無阻趕到星辰海，遠遠看到那道峻拔清冷身影正低頭打理星辰，淡淡的星輝在他掌間聚攏凝散，襯得他下頜線條漂亮得像是會發光。

    蘇嬈頓住腳步，凝視著他。

    虛影趕過來，也同樣望著秦霽，低聲道：“自星辰二仙湮滅后，漫天星辰再無人打理。兩萬年來，是他孤身一人，在照顧它們?！?/br>
    仙界的神仙們各司其職，掌管雷電風雨，日月山河，皆是威風凜凜，極受凡人重視。

    唯獨掌星辰卻是沒什么用，星辰對于凡人來說，至多是算算兇吉，預測天相，既不能帶來災禍讓凡人產生信仰，也不能顯得像太陽月亮那般重要。

    況且星辰海浩渺無垠，打理每一顆星辰都要耗費不少心血仙力。

    仙界初始，便沒有神仙愿意接管。

    只有秦霽的爹娘站了出來，接下星辰海，在其他神仙眼里顯得很“傻”。

    后來，神仙們慶幸秦霽接了手，他仙力多，照顧打理這些星辰不算什么。

    聽著虛影語氣低低地說完來龍去脈，蘇嬈的心好像又被誰揪著，扯得呼吸時都有些疼。

    裂門大開，世間陷入混沌黑暗，他卻還在此處用大把仙力打理星辰。

    他的背影挺拔又孤獨，盈著一層淡淡的星輝，反而顯得單薄。

    蘇嬈想起自己在留影仙石里見到的一幕幕，心更加揪了起來。

    她走過去，穿行在星辰之間，腳步堅定地抵達他身旁。

    秦霽不知在想什么，竟然等她完全靠近才察覺。

    蘇嬈抱住他胳膊，怕他又逃。

    定睛一瞧，才發現他手里還拿著東西……有些眼熟。

    蘇嬈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這是她在奉寶城修真者擺的攤位上隨手給他買的便宜“廢鐵”。

    當時以為是廢鐵，可現在看秦霽的神情，她才發現沒那么簡單。

    “這是……”蘇嬈遲疑問他。

    因這是蘇嬈給他買的，秦霽神色微凝，垂斂長眸默了許久，還是回答了他。

    “我爹的法寶核心?！?/br>
    “……”蘇嬈聽到他的回答，反而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法寶核心都成了這個模樣，可想而知當年那場大戰有多慘烈。

    更重要的是，秦霽爹娘完全是被冤枉，被污蔑，戰至死卻還要背負罵名，被凡人唾罵兩萬年。

    難怪他那么恨。

    蘇嬈什么都沒辦法為他做，她只能拉著他的胳膊，順勢抱住他堅闊腰身，將臉頰靜靜貼在他胸口。

    她一個安慰的字眼都說不出口了，說什么都是無用。

    她聽到他胸腔里的心跳，很慢，很低，像是早已麻木多年，只是因為還活著，才偶爾動一兩下。

    ……

    虛影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漫天星辰環繞在兩人左右，淡淡的光輝盈在眉眼間，籠不住復雜神色。

    蘇嬈揪著眉頭，好半晌才輕輕道：“我什么都知道了?！?/br>
    她明顯感覺到秦霽身子微僵了僵。

    她連忙更緊地抱住他，生怕慢了一步，“秦霽，不許再把我推走?！?/br>
    “無論怎樣，我都要在你身邊?！?/br>
    秦霽脊背又松了一寸，似有若無的嘆息漫過蘇嬈頭頂。

    “何必?！彼麊÷晢?。他已走到絕處。

    蘇嬈的手往下，滑過他的手腕，將他握成拳的修長手指一根根掰開，再與他十指相扣。

    堅定而認真地告訴他。

    “因為你是我的漂亮道君?！?/br>
    第79章

    秦霽微抿起唇, 眸色浸在一片化不開的暗色里。

    蘇嬈放輕的聲音像柔柔的光，淡而微弱，但堅持照亮著黑暗的地方。

    “秦霽, 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br>
    秦霽的長睫輕顫, 他遲疑著，抬眸看向她。

    她正朝他彎著唇, 眸子比星月更為燦爛美麗, “我會陪你報仇?！?/br>
    秦霽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默了半晌, 才生澀道：“三界……被我毀了?！?/br>
    他以為，她會責怪他, 質問他。

    卻沒想到她說的是陪著他。

    細碎的光在秦霽眸中顫動，剛浮起些漣漪, 卻又聽到她道：“不過報仇是一碼事，這三界我們同樣可以守護，又是另一碼事?！?/br>
    秦霽喉嚨有些發干，他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么，但又不肯點頭承認她說的話。

    報仇就是報仇。

    他恨這三界, 恨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恨那些人云亦云的凡人, 恨那些趁火打劫的魔物。

    他要報仇，便是殺光他們，讓這三界重歸混沌。

    何必一邊報仇，又一邊守護三界。

    蘇嬈見他低眸不說話，她輕聲道：“秦霽, 三界中還有許多無辜的生靈, 比如大黃它們, 完全沒摻和到這些事情里?！?/br>
    “……還有，許多凡人的確曾冒犯過你爹娘，可他們也是被騙的?！碧K嬈嘆氣，“祖祖輩輩都是這樣說，誰會想到這是兩萬年來的謊言?！?/br>
    秦霽站著沒動，目光穿過星辰海層層疊疊的光輝，落在遙遠而黑暗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