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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年不識酒沾唇 第21節

    這一尋,卻是遲遲無果,反倒遇到了其他幾個被圍攻的參賽者。

    盡管比賽仍未中斷,但危急時刻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夜啼劍一聲長吟,再次凌風出鞘,擊退這些嗜血怪物。

    秦屬玉撐著劍,沉沉調息,清俊的臉上徒增落拓。其余人也是滿臉疲憊,衣衫破爛,好在都神智清明。

    但這并不意味著能化敵為友,脫了困,他們仍分外警惕,問道:“你們,已經遇到過那些怪物了?”

    “是的,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約半個時辰前,我們經過了一個奇怪的岔路口,沒有瘴氣也沒有邪祟,地上平白無故放著個黑色錦盒,和之前渡業宮宮主拿出來的那個一模一樣?!?/br>
    我立馬反駁道:“錦盒明明放在會場上,幾萬雙眼睛都看著呢,怎會跑到這深山老林里來?”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那盒子好像蠱物一般,教人看著看著,就挪不開步子了?!蹦堑茏颖罎⒌鼐境蹲约旱念^發,又是悔恨又是后怕?!拔覄襁^師兄了,但他不聽,非說盒子里有渡業宮珍藏的上品法器……”

    “所以他打開了盒子?!蔽覇?,“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我什么也沒看到,師兄打開盒子后,就走火入魔,性情大變,活活咬死了同門的小師弟。我親眼看到的,喉管都咬斷了,小師弟不僅沒死,還變得和師兄一樣,我們招架不住,只得逃離?!?/br>
    說到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后退兩步,遲疑地打量起秦屬玉:“說起來,你身上傷口不少……不會也被咬到了吧?”

    “并不曾,你們可以來檢查,只有劍傷?!?/br>
    他們面色緊張,互相傳遞眼色,并未有人上前,而是紛紛背身拔劍。

    “萬一,是不顯眼的小傷口呢?”

    “被咬過的人也會入魔,你一個元嬰末期,到時候我們對付不了?!?/br>
    “秦仙長,得罪了,我們只能先下手為強?!?/br>
    我氣憤道:“恩將仇報!歹毒小人!”

    “你又懂什么!你親眼見過朝夕相伴之人死在面前嗎?”他怒不可遏,字字泣血,“若只是死去倒也罷,不過是歸于塵土,我們都修行了數百年,生死早就看淡,但偏……偏卻是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仙門出了魔修是頭等重罪,教我們如何回去向師門交代?”

    眼淚與血污交融,讓他的臉看上去如此狼狽滑稽,我卻笑不出來,胸中一片郁結。

    “好了,別吵了?!鼻貙儆竦溃骸坝袷惴倌耸窍孪轮?,道友們何至于此,留著氣力走出這山林才是正事,我們便在此分道揚鑣吧?!?/br>
    對方沉默著,似乎在做抉擇。

    可時不待人,突發異況,那些異化的嗜血怪物再次追上來,不僅修為更加深厚,且有瘴氣加持,魂魄回到rou體的時間愈來愈短。而除夜啼以外的兵器,又完全限制不了他們的行動。秦屬玉孤軍奮戰,心有余力不足。

    他吐出一口鮮血,猛然用夜啼劍割開掌心,劍靈受到指引,破劍而出?;锁B騰空,沖破枝葉屏障,熠熠生輝,驅散前路的黑暗。

    他身后,數雙被絕望籠罩的黑色瞳孔有了光亮,方才還舉劍相向的弟子們對秦屬玉深深鞠躬?!扒叵砷L的恩情,必不相忘?!?/br>
    秦屬玉沒回頭,他將黯淡無光的劍往前一擲,插入石縫,劍氣凜冽,自成一線。

    往前是死路,往后是生機,那些人是在感謝秦屬玉慷慨地把生機留給他們。

    當然還包括我。

    “戚師弟,你和他們走吧,我隨后就到?!?/br>
    我搖搖頭,道:“我不理解,這是你的設定嗎?”

    “什么設定?”

    “就是配角、命不好什么的?!?/br>
    他終于回頭看向我,道:“是薛師叔和你說的吧?他總是偷偷看些話本小說,大概是太入迷了?!?/br>
    話本里的炮灰配角,往往是要犧牲的。

    “話本都是編的,你不要信?!蔽艺f。

    “和話本無關,我只是答應了師尊要照顧好師弟們而已?!?/br>
    “都說了你別管他說什么?!?/br>
    秦屬玉這個死腦筋,搞半天又繞回去了。薛長老也是個烏鴉嘴,說什么此行奇險,現在真出事了,危險的卻是所謂的配角:秦屬玉。

    他再次催促我:“快走吧,有什么事出去后再說,他們傷不了我?!?/br>
    “且慢,不必等到出去,有些事需早點了斷為好?!?/br>
    就像某些話本里的慣用套路,主角往往在最后關頭才登場,毫發無損,說幾句裝x話就完事,非常不知好歹。

    我本想轉頭瞪他,卻見荊年渾身瀝血,顯然剛經歷過幾場惡戰,并不比秦屬玉好到哪兒去,埋怨的心情頓時煙消云散。

    第26章 劍不會說謊

    我用力甩甩頭,心想差點把薛長老那套胡說八道的歪理當真了。不過,荊年身上或許真有某種設定,要不然怎能即使遍身血污,卻依然不減瑰彩。

    他無視了我熾熱的眼神,徑直走上前,拔出石中劍,道:“秦師兄,夜啼劍,并不是這么用的?!?/br>
    有活人送上門,才退卻片刻的魔修立馬失控撲來,荊年也早有準備,指尖一點,夜空驚雷乍起,亮如白晝,怪物畏光,閃身避開。

    卻見那雷霆并非奔向它們,而是迸入夜啼,將劍身映得透亮。荊年趁熱打鐵,拾起一把不知誰遺落的佩劍,沿著夜啼的鋒刃,重重砍下,火花四濺。

    佩劍自刀柄往下,碎成齏粉。上空的劍靈被荊年強行歸位,動蕩過后,夜啼有如淬火重造,劍刃變得削鐵如泥。

    藏了十余年鋒芒的夜啼劍,終是開了刃。

    隨著劍靈歸位,夜幕重新暗下,入魔者又蠢蠢欲動,荊年不等它攻來,便先發制人。開過刃的夜啼勢如破竹,輕松擊碎元嬰期修為的護體結界,插進他身體里。

    因沾了血氣,劍靈啼聲不再清脆,而是凄厲悲鳴,有如冤魂泣訴。魔修赤紅的雙目闔上,軀體逐漸僵硬,口鼻中噴灑出霧狀魂魄和濃郁瘴氣,糾纏在一起,渾濁不堪。

    骯臟又真實的生命余燼。

    荊年沒有一舉將它們掐滅,而是松開劍柄,目光沉沉,對秦屬玉說:“該你了?!?/br>
    從開刃到使劍,荊年的動作一氣呵成,秦屬玉仿佛還沒反應過來,渾渾噩噩合攏手心。

    偃師之力,立竿見影,那混濁霧氣瞬間凝聚成人形,有陰陽兩態。時而痛哭流涕,時而麻木舔血。

    入魔者原先的師兄弟也亂成一團,有的念及同門之情,為其求情,有的撿起地上殘肢斷臂,歇斯底里。

    唯一沉默的,是遠處虎視眈眈的魔修。黎明如此遙遠,夜啼劍,是唯一能脫險的機會了。秦屬玉木然被他們扯著袖口和衣擺,搖搖晃晃,像斷線木偶。他求助似地看向我,又看向荊年,聲音發顫?!伴_了刃的夜啼,會讓他們魂飛魄散,徹底死去?!?/br>
    荊年瞇起眼睛,拭去睫毛上凝固的血漬,神色里現出幾分不諳。

    但我很明白秦屬玉的意思。

    這些怪物在幾個時辰前還是同臺競技的道友,現在生殺大權全掌握在秦屬玉手中,他面對作祟的妖邪時,不會猶豫將其鏟除,面對無辜之人時,也不會拒絕施以援手。

    但要讓他舉劍向后者,還是頭一遭。

    荊年終于開口道:“秦師兄不必顧慮,今晚這些人命,悉數算在我頭上就好。荊年出身低微,哪怕被尋仇,也不影響名聲?!?/br>
    我糾正他:“屬玉師兄心善,不忍下手?!?/br>
    他卻笑了,“原來如此,這個更好辦?!?/br>
    荊年轉向其余弟子,問道:“秦師兄不愿做決斷,而前輩你們又是同門,關系比秦師兄親近得多,想來也是由諸位做決斷更為妥當?!?/br>
    “這……”弟子們沒想到有這一出,一時犯難,包括先前還向秦屬玉下跪求情的人。

    荊年也不催促他們,只問:“不知按貴派的規矩,弟子墮魔,帶回去該如何處置?”

    “仙魔自古勢不兩立,而墮魔者,源于心術不正,人人得而誅之,唯有清理門戶才能服眾?!睘槭椎牡茏咏K于下定決心,對其余人說:“況且今天是什么日子?各大門派的人都在外面看著,我們中有誰能獨善其身?”

    一片沉默。

    “要怪……就怪師兄不該打開那個來路不明的盒子吧?!?/br>
    最終,他們圍在心口插著劍的同門身旁,恭敬地給他擦去臉上的血污,剔除齒縫殘留的碎rou,手足之情可見一斑。

    那入魔者便恢復成原本清風明月的模樣,雙眼仍緊閉,一滴血淚從眼角滑落。

    隨后他們默契地對那僵硬的軀殼行了一禮,道:“保重了,師兄?!?/br>
    寒光閃過,荊年利落抽出夜啼劍,人形的霧氣散為天地間的塵土,接著又是一陣刀光劍影,其余魔修也悉數被斬斷魂魄。

    夜啼回到刀鞘,劍穗亮如虹霓。

    秦屬玉接劍,將屬玉鳥納入袖中,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么。

    同時我耳后微涼,頭發被殘余的劍氣吹起,荊年在我耳畔輕聲說道:“今日要教你的,是「遞劍者,所言皆虛」?!?/br>
    “拿起劍,說的就是真話么?”我下意識問道。

    “也許吧?!彼麚芘业男盘柦邮掌?,好似盤玩一樣沒棱角的溫潤玉器,充滿狎昵意味?!拔抑恢?,劍是永遠不會說謊的?!?/br>
    “少來,我不會被你騙第二次了?!痹谇G年摸到觸鍵之前,我避開了。

    我當時是真的以為荊年會選我組隊。

    然而我不是他的劍。

    這般言而無信,我拒絕再跟他建立臨時權限。

    隨后,我便和劫后余生的眾人一起查看起尸體。

    那些弟子沒有說謊,這些入魔者身上都或多或少有咬痕。

    離魂尸首,理應腐朽而死氣沉沉,但這些尸體上,卻另有一番生機。

    來自咬痕處,血液不凝,創口緩緩張合,像有生命一般地呼吸著。

    空氣里漂浮著涼絲絲的甜味,清新如雨后草木,沖淡腥臭,也舒緩了緊繃的神經。

    “莫不是師兄在天有靈?”死者的師弟情緒頓時激動起來。

    我小聲問荊年:“按你們的迷信……咳……傳統說法,頭七都沒過,顯靈是不是太早了點?”

    其實我還想說,他的戲癮和荊年有得一拼。

    荊年挑眉,饒有興致地也看過去。

    只見他手腳并用爬過去跪在尸體面前,語無倫次哭道:“師兄,我們也是自身難保,迫不得已,你會原諒師弟的對么……”

    雖然在我看來,他懦弱又虛偽,但情緒系統適時提醒我應該跟著哭。

    “你身上倒是最干凈?!鼻G年冷不丁說道。

    我理所應當認為他是夸我,答道:“嗯,屬玉師兄說我沒有修為,不必插手?!?/br>
    也正因如此,秦屬玉給我的手絹還干凈如新,我把它掏出來,打算等眼淚醞釀出來便擦掉。

    可才剛到眼圈發紅的步驟,手絹就被荊年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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