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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里閃過一抹晦暗。 ——神族不可殺人族,這是搖搖欲墜,卻又堅不可摧的一道人墻。 他的法力足以克制林焉,但只要他還是白玉京上仙一天,就不能親手殺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否則,大可不必將藥人的煉造悉數交給蛇族。 然而他眼里仍是勝券在握的模樣,“如若現在告訴他們,那棵樹是妖怪,殿下……你猜會是什么景象?!别埵窃捯衾飵е鴰追种S刺的笑意,面兒上卻依然是干凈而慈愛的臉。 林焉道:“在守蘇村村民的眼里,那是庇佑他們千百年的神樹?!?/br> “而我是真佛,”落川君道:“你覺得,他們會相信誰呢?” 抵擋落川君的威壓對林焉而言并不輕松,他極輕地吸了一口氣。 由于藤蔓連著他的心脈,他甚至不需要回頭,便能感覺到那些藤蔓之上匍匐著的村民們的戰栗。 “如若真佛救了他們的神樹,往后守蘇村的供奉大概會多上您的一份?!彼p輕道。 “如若我殺了他呢?三殿下,”落川道:“你敢與我賭人心么?” 他的聲音寧靜而渺遠,仿佛自遠方星辰傳來,“當我親口說長生是妖,你猜這些愚民是會感念他的恩德,還是與我一起……”他一字一頓地說出四個字:“替、天、行、道?!?/br> 林焉幾乎沒有絲毫遲疑地開口,“我敢?!?/br> 如同雕刻描繪在落川君臉上的平靜神情終于蕩起了一抹漣漪,不再祥和如初。 “我有位故人,”他忽然道:“他為人很好,樂善好施,也和你一樣……相信善?!?/br> 他分明說著這樣的話,眼里卻滿是憐憫,“你們若見到,或許能夠相談甚歡?!?/br> “那他如今在何處?”林焉問。 “死了?!?/br> 似是因為捕捉到了林焉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訝,落川君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帶著幾分故意地低聲道:“他死在他施恩過的人手里?!?/br> “您想說服我?”林焉略揚眉道:“我現在不聽哄小孩的故事了?!?/br> 落川君忽然勾起了嘴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會明白的?!?/br> “我不需要明白?!?/br> 林焉道:“饒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師叔也不敢保證大多數人都會忘恩負義,不是么?” 他無視了落川的挑釁,直截了當地撕開那層窗戶紙,“否則,您甫一到這兒便會開口向村民誣蔑長生,而非在此與我追憶往昔,任由我拖延時間?!?/br> 落川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如果是在幾日前,他的確會如林焉所說,毫不猶豫地利用真佛的身份取信于民,甚至還能配合幻術,使他們的思維徹底淪陷。 可他剛剛遇見過一個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掙脫幻術的凡人,讓他對人族的認知天崩地陷。 萬幸夏瑛能抗住掙脫幻術的傷害,不至于殞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他難保百姓不會在掙脫的過程中死在他手里。 于是過了很久,他忽然攤開手,盛著長生的透明缽從他掌心緩緩升起,小小的長生漂浮落入林焉手中。 “您……” 落川君自顧自地哂笑一聲,收回了那靈缽,他實在沒料到,柔弱如螻蟻一般的人族,竟也有一日能夠成為他的絆腳石。 不過好在那賬本并不重要。 眼下三尺霜寒被破已成定局,長生若是復蘇必會沖破他的靈缽。 ——他不想再賠上一個靈器。 “殿下,”落川忽然道:“我很好奇,如若我執意闖入,手刃百姓,從此不再入白玉京,你當如何?” “我會盡我全力……乃至于性命,護住今日來此的百姓?!?/br> 落川笑著搖了搖頭,“你果然像極了我那位故人?!?/br> 言罷一陣清風卷過,他順著南風一路回升,只留下星星點點的光點。林焉雙手護住手中昏迷的長生,余光瞟向指節上的靈戒,一個大膽而幽深的猜測在他心頭緩緩躍動。 那賬本上寫著落川的累累血債,他不是沒有想過,落川君會干脆破罐子破摔,屠殺百姓,因而他才讓那老朽強調危險性。 可明顯,落川并沒有孤注一擲背水一戰的模樣,甚至還想著回到白玉京。 像是并非那么在乎那賬本。 可那賬本證據確鑿,分明能要了他的命。 落川走的很干脆,眼里沒有恐懼,只有一抹極淡極淡的遺憾,像是放棄了什么喜歡的東西。 林焉垂下眼,遮住了微沉的目光。真佛離開,他終于不必再抵擋壓在百姓頭頂的威壓,林焉不動聲色地摩挲著冰涼的指尖,靜立半晌,方才轉身看向長生樹。 過度的緊張讓他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他抬眸看向樹上的村民,卻發現那些女人們臉色皆是煞白,不少已經將唇咬出了血,不知何時,他們接連挽起了手,借助那一雙雙緊扣的雙手化解著內心的恐懼和慌張。 神靈的力量遠勝凡人百倍,可就是這些如同螻蟻的百姓,聚在一起時,卻能擁有打破神明的力量。 林焉突然彎腰,極深極深地行了一禮,“方才真佛前來,亦是為樹神祈福,眼下煞氣已退,諸位不必憂心?!?/br> 他終究還是為落川保全了一點在民間的體面。 “竟然真的是真佛?” “我就說么,真佛絕不可能是來害我們的樹神的,瞧你剛剛嚇成那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