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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放?!?/br> 國公爺的眼神逐漸迷離,那一刻,嘴角竟不自覺地笑了一下:“他叫唐放?!?/br> “很好聽?!?/br> 孔捷真心實意地贊美著,只感覺眼前人忽然變得非常儒雅,非常柔和:“有什么要對他說的話嗎?你可以對著燭火說?!?/br> 如果這世間真有魂魄…… 周殷沉默了好一陣,許久才凝視著燭火,開口說:“這么多年,你有沒有回來看過我?” 第27章 應魂 孔捷看到了他們的過去。 一般來說,一個人的生存環境越險惡,他的心思便隱藏得越深,這些人帶著太多的面具,不僅可以騙別人,還可以騙自己。這是第一次,孔捷看到周殷那一座外人勿入、堅不可摧的內心城池緩緩洞開了一道城門,他幾乎是惶恐地走了進去。 那是個下雪的清晨,乍暖還寒時候,俯瞰的城池風貌似乎比東都更偏北偏西一些,遠遠地便聽見街巷里郎朗的晨讀之聲。 吱呀吱呀,一輛青花醬面的馬車碾壓過昨夜的積雪在紅墻夾道中緩緩行駛著,初升的日光照得天地祥和、雪色晶瑩,只聽“咚”地一聲悶響,一大團雪球狠狠砸在馬車的車頂! 馬車戛然而止,緊接著便是車夫和少年的爭執:“汝南周家?我砸的就是汝南的周家,讓你們的少主人出來!” 緊接著,鋪天蓋地的學團砸了過來,車駕頂咚咚咚咚地幾聲震響,青花的車簾就此被人一只雪白清瘦的左手撩了起來,一個身擁白狐裘衣著淺青挼藍的少年彎腰站出來,緩緩朝著房頂仰起頭來—— 那是初遇。 那一年,十三歲的安平王還只是個只會討嫌的小男孩,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瞪得溜圓的眼睛,眉骨很高,眼睛很亮,編著一頭隴西地里野孩子的毛躁小辮,活像一頭誤闖了天子舊都的毛茸茸的小牛犢。 那時候的周殷也只有十三歲的模樣,少年初成,熟而未滿,遠沒有后來厚重強大的氣場,只眉眼間一點天然的冷感,模樣非常的清秀文雅,嘴唇非常薄,唇鋒清晰而冷冽。 那天原是小安平王第一天來書齋,不想一盞茶功夫打哭了一個孩子,夫子命他去學堂的房檐上去清雪,他百無聊賴,一看到大名鼎鼎的周家馬車就團了雪球砸了過去。 汝南周家,汝南城里數一數二的門戶,百年里一門九侯,當時最得圣眷的大司馬周階,便是出自此門。 相比之下,唐放算是什么破落門戶? 范陽唐氏尚可一提,但唐放他兄長五年前便被唐家主母掃地出門,一個人帶著一雙弟妹浪跡西北,在涼州販馬走私賺了一筆才能在汝南定居,進安丘先生的書齋,不知送了多少的束脩暗里說了多少好聽的話,才求得一席之位。 只是十三歲的唐放不能理解別人對他的不友好,兄長不在汝南,家里只有他與meimei相依為命,還有一個伺候的阿婆,阿聘那小丫頭叫事情不懂,阿婆是新請的只管分內的事情,學堂里的孩子嘲笑他的裝扮,嘲笑他的口音,唐放橫沖直撞,氣急了只會用拳頭打回去。 不出半個月,學堂里的男孩全都與他打過一遍。 頑劣的孩子們找到戲弄的目標,興高采烈地串聯起來,聯手給唐放下絆子,學堂里擠兌,學堂外圍毆,就連唐放帶著meimei上街,被同窗撞到也會引來一番惡意的圍攏,唐放從來沒有給過他們好顏色,別人打他,他就一個個地打回去,哪怕以一敵多,他也從不認輸,沒有人知道那野蠻的性子是怎么養出來的,唐放不接受憐憫,不容人折辱,就算有人踩著他的頭,他也能把自己的腦袋撐起來。 十三歲的安平王,永遠在受罰,每一天都掛彩,他大哥偶爾回汝南,每一次都要低頭哈腰地求安丘先生再給自家弟弟一次機會,唐放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大哥的身后,一句話不說。 學堂所有人里,唐放最厭惡周殷。 不是因為周殷跟著眾人嘲笑他,而是因為嘲笑他的眾人都在巴結周殷。 其實周殷也沒有比唐放早來多久,因為他此前都是在家中接受教育,安丘先生每日都會準時臨門,是周殷的父親認為周殷年紀到了,應該和同齡人接觸接觸,他才來書齋的。 汝南城里望族不少,可頂尖的不過薛、周二家,學堂里的世家子弟全都在巴結周殷,不管熟不熟,見面就能夸周殷,夸他聰明,夸他用度,夸課業好,字跡漂亮,夸他衣著品味,夸他筆墨紙硯,一群人湊在他身邊找他沒話找話,也不管周殷愛不愛理他們。 所有人都說周殷父母早把他未來之路鋪好了,來安丘先生的書齋只是個過渡,他很快就會搬到國都領皇宮禁衛的官職,許多在這些孩子看起來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周殷可以接觸到的人,當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周殷叫三叔。 十三歲的唐放自以為聰明地找到了這群人的老大。 每次一有人找他麻煩,他就變本加厲地去找周殷麻煩。 可是周殷很有修養。 很有修養的意思是,唐放的許多挑釁,周殷根本都不予理會。 唐放駕著三匹馬車來上學,故意別周殷的車駕讓他讓道,周殷沉吟一霎,讓道;唐放站在學堂里大放厥詞,他聽到了,看他一眼,再把目光撇開。周殷不會發怒,不會爭鋒,看到唐放,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身邊的小廝為主子氣不過說了幾句,還會遭到他的批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