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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鬼湊過去:“勞駕,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群鬼扭頭,言簡意賅:“吃飯?!?/br> “無名鬼”黑洞洞的眼眶一亮,立刻跟上。 凜冽的春日寒風呼嘯而過,三折大的小小鋪面,活的客人沒見幾個,但是死的客人已經準備好了,六十多空洞洞的眼,眼巴巴等著熱騰騰的包子開鍋然后一擁而上。 鬼怪們凌空抓取包子上的熱氣,爭先恐后,摶而食之。 一鍋休戰,吃飽的散去,沒吃飽的便靠在墻角,等下一鍋。 棕色的胡茬爬滿伙夫的臉頰和下巴,雪白的面團在他粗壯的雙手下逐漸變得柔軟有彈性,無名鬼守在街邊,一邊趕貓,一邊欣賞伙夫包包子的英姿。 鬼魂不怕動物,畢竟很多動物都像活人一樣不靈敏,像是狗,但是貓不行,貓會看到他們,會炸毛,尤其是黑貓。 一旦活人看見黑貓炸毛,伙夫為避忌諱開店也只開半日,那蒸包子的分量便也跟著少了,無名的小鬼自報奮勇擔當了重要使命:趕貓。這一日,天還沒有擦亮,他盡職盡責地站在街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此時,一縷搖搖晃晃的老鬼魂顫悠了過來,腿腳不利落地倚在包子鋪外。 “你不是本地鬼?!崩瞎砘暝诶滹L中打了兩個冷戰。 “無名鬼”大大方方地承認:“對,我不是?!?/br> 老鬼魂似乎也不是來糾纏他的鄉貫的,唱長腔似的又問一句:“知道嗎?這里的包子特別有名?!?/br> “知道?!?/br> “那你知道這是什么rou???” “無名鬼”嘿嘿一笑,老頭這是考他呢啊,“豬rou唄,還能是什么rou?!?/br> “不是?!崩项^糾正:“是周殷rou?!?/br> 他一板一眼地朝著“無名鬼”介紹:“在我們這里,殺豬都在晚上,每宰殺一只,便在豬皮上寫上周殷二字,這不是豬rou,是周殷rou,周殷rou!” “好好好,周殷rou,”無名鬼笑呵呵地應承,一看這老頭就知道他是很想深談的樣子,追問:“那這周殷得是個大壞蛋吧,他干了什么壞事啊讓您這么恨他?” “他殺了我!” 老鬼抖了起來,氣息都被氣得亂顫:“他下令殺了很多人,你看那邊,城外那邊,那不是一直空閑著不種莊稼,是因為那里是萬人坑,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雨水大的年份骨頭都要被一具一具地洗出來,去年有不懂事的娃娃去那里放羊,拿木棍磕打夯土臺子,把我的頭蓋骨嗑了出來!” 說到悲傷之處,老鬼兩手顫抖著把自己的頭摘下來,指著天靈蓋給“無名鬼”看,“你看,這都破了,破了!” 無名鬼低頭去瞧,嚯,果然好大的窟窿。 大概是八年前,又或許是七年前,這谷口村西頭的兩里外遭遇了一場大戰,據說殺人殺到了砍鈍了千把長刀,河水為之不流,隔著土塬的鄰村半年后還能聞到那不散的血腥氣。 上下百年,規模能達到萬人以上的大戰尚且屈指可數,單方面萬人以上的殺降屠戮,更是聞所未聞。此地百姓憎恨下達屠殺令的周殷,方圓五里,私下約定每殺一頭豬都在夜間進行,豬皮上寫上“周殷”二字,以表對其寢皮食rou之恨。 “七層地獄??!” 老鬼托著自己的頭顱,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瞪著黑洞洞的虛空,上下頜骨咔咔地嚼動:“七層地獄??!周殷是要下七層地獄??!” 鬼號刺破夜色,千冤萬恨,烈不可及?!盁o名鬼”聳了聳肩膀,讓遠了一些。十步外抖動的油燈下,勤勤懇懇的伙夫忽然感受到一股冷風,罕見地回了個身,罩上一件衣服。 第2章 吃飯 無名鬼是喜歡站在人群邊歪頭聽活人聊天的。 說實話,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周殷這個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周殷rou”的說法。 但是他并不在乎這個人。 因為據村民們所說,這個人現在不但沒有死,還位列廟堂,封侯拜相,他們這群潦倒的鬼魂再恨,也不耽誤周殷這一世的福蔭,聽聽他的封號吧,成國公,或許在這一朝的皇帝眼里,他們這些人的尸骨正是這個男人的英雄功業,所以有那個閑工夫詛咒有的沒的,擔心周殷死后住七層地獄還是十八層地獄,還不如現在多搶幾個包子來得實在。 但是很快,他們這群鬼連包子也吃不上了。 秦地河谷,在滿塬的小草剛剛在地上結成絨的時候,一位游方術士途經了這座波瀾不驚的谷口村,此人一身灰撲撲的術士袍,拿著支靈幡,自城西進入,徑直走入包子鋪?;锓驗樗狭艘粚习?,他鉗住伙夫的手,往包子皮上一貼。 “店家,您這包子涼了?!?/br> 伙夫眼神亂顫,術士波瀾不驚,又道:“您這店里陰間的客人太多了,請尊灶王爺鎮一鎮罷?!闭f罷撈過桌上的靈幡,施施然地走了。 吃不上飯了。 術士多管閑事一句話,這小村莊短短幾日跟風似的供起了灶王神,供不起的也學會了解開籠屜時用紅筆點上一點, “托夢吧?!?/br> “無名鬼”提了個辦法,“我們可以影響凡人心跡行為嘛,想辦法讓他們給我們送吃的?!?/br> “想得美?!?/br> 有鬼譏笑:“你以為我們沒試過?上個村里,我們在人的夢里說我們缺衣少食,他們醒了才沒有送吃的,而是直接找了驅鬼的人來!走了走了,順著河谷走,找個不供灶王爺的包子鋪還不容易嚒?!?/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