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 第46節
李瑨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一內侍小步向前,立在門外通傳道:“太子殿下,宜寧宮的太妃娘娘來了?!?/br> 聞言,李心玉倒茶的手一頓,問道:“陳太妃來了?” 李瑨也是好奇,納悶道:“她不是一直深居宮中,極少出門,來這作甚?” 話音未落,已聽見陳太妃的笑聲自外頭響起,且越來越近:“哀家不請自來,兩位殿下可千萬不要嫌棄?!?/br> 說話間,陳太妃已光彩燁然地出現在了門口。 三十好幾的女人,笑起來時,眼角已有了細微的紋路,但并不顯老,反而更添成熟女子的美感。 她雖然年輕,到底是先皇的寵妃,輩分極大。若真計較起來,李心玉和李瑨都得稱她一聲‘奶奶’。 正因為她是長輩的長輩,故而不請自來,李瑨也不能說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進了屋。 見李瑨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陳太妃笑道:“怎的,太子不歡迎哀家?” “瞧您,說得哪里的話?;市种皇遣簧蒲赞o罷了?!崩钚挠衩鼘m婢在自己身旁擺了一張案幾,又拍了拍坐墊,乖巧道,“太妃娘娘,您請坐?!?/br> 陳太妃眼中有血絲,不知道是哭過了,還是夜晚不曾睡好的原因,看起來有些疲憊。她打量著李心玉,溫聲道:“許久不曾見過咱們襄陽了,今日想起了,便出門來看看?!?/br> 李心玉玩笑似的笑道:“太妃娘娘怎知道我來東宮做客了?莫非,您有千里眼?” 陳太妃嘴角的笑僵了僵。 李心玉自顧自沏了茶遞給太妃,岔開話題道:“您嘗嘗,我親手泡的呢?!?/br> 陳太妃回神,接過茶抿了一口,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模樣:“茶好,襄陽的手藝也好?!?/br> 陳太妃今日穿了暗色的禮衣,顯得厚重又肅穆,李心玉好奇似的,伸手捻了捻陳太妃的衣料,問道:“太妃娘娘,近來酷暑難消,我穿了紗衣襦裙尚覺得熱,你穿這么厚重的衣裳不會難受么?” 陳太妃雙手攏在寬大的袖中,不自在地笑了笑:“哀家身體不太好,體虛畏寒……” 砰——! 宮墻外的煙花聲隱約傳來,打斷了陳太妃的話頭。她頓了頓,隨即望向窗外,疑惑道:“現在正是白晝,怎么宮外也有人放煙花?!?/br> 砰、砰——! 又是兩聲煙花綻放的聲音傳來,李瑨和李心玉對視一眼,皆是神色一凜。 而此刻,在韓國公府內的李常年也聽到屋外的煙花聲,問一旁神色復雜的韋慶國道:“韋愛卿,街上的煙火可是為你祝壽?” 韋慶國顯然沒想到李常年竟然躲過了追殺,直接駕臨自己的國公府,還這么一副無辜的表情! 難道他的死士沒有動手? 不,不可能!他訓練出來的死士忠誠無比,絕不會臨陣脫逃! 莫非那些死士全部覆滅,暗殺未能成功?也不對,李常年的表情太過自然平靜,不像是剛經歷過暗殺的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韋愛卿?” “陛下駕臨,老臣深感皇恩浩蕩,一時惶恐失態,還望陛下恕罪!” 說著,韋慶國強壓住眸中的狠厲,惶惶然要跪拜,卻被李常年一把扶起。 李常年并不計較韋慶國的失神,只體恤道,“愛卿腿腳不便,我們君臣二人進屋坐著說話罷?!?/br> 剛說完,便聽見府邸外一片凌亂的哄鬧聲,隱約聽見有人喊‘抓刺客’。 李常年怔了怔,剛要問身邊的禁衛發生了何事,便見一條修長的黑影從墻頭躥下,落在院中。 黑影手持利刃,回身看了李常年一眼。 那雙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李常年覺得十分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 年邁的帝王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墻外忽地傳來趙閔青的暴喝:“有刺客潛入國公府!保護陛下!” “有刺客?他是刺客!” “護駕!護駕!” 李常年身邊的禁衛最先反應過來,紛紛拔劍整隊,將皇帝護在最中心。 可出乎意料的,那黑影卻并不行刺,也不在此逗留,而是轉而朝著廂房跑去。 韋慶國自然認出了那熟悉的黑影是誰,不禁勃然色變。 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裴漠是如何從那間沒有生門的密室里逃出來的了,因為此時有更緊要的、關乎他復仇大計能否實施的危機發生: 裴漠將禁軍引到了自己的府邸,而他所逃去的廂房暗格中,掛著姜妃的畫像! 這是李常年的大忌!一旦被發現,他的一切陰謀也將隨之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裴漠這小子!這小子! “快!截住那刺客!就地正法!”韋慶國大喊著,褪去慈善的假面,變得猙獰而歇斯底里。 他甚至嫌棄禁軍的動作太慢,劈手奪了身邊人的弓箭,拉弓如滿月,額角青筋暴起,如一頭發狂的野獸,將箭尖對準那少年的后心。 裴漠似乎覺察到了危機,頓足回身,一手按著長劍,一手放在廂房的大門上,漂亮且凌厲的眼中是掌控一切的從容之態。 卡在密室墻縫中的銅球為他留下了一條縫隙,再用鐵箭和劍刃順著墻縫破壞機關齒輪,便可用蠻力將密室打開。 裴漠就是這樣逃出來的。 而現在,只要他手下稍稍用力,大門推開,韋慶國的一切陰謀詭計都將顯露無疑。 “在你懷疑我詐降的同時,我又何曾相信過你的人品?” 這是,一老一少兩頭野獸的較量。 第54章 秘密 那一瞬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皇帝的茫然震驚,賓客們的驚慌無措,禁軍的嚴陣以待,韋慶國的猙獰與恨意,還有破門而進的趙閔青保持著‘留活口’的口型,執劍沖向拉弓如滿月的韋慶國…… 可是下一刻,韋慶國猛然松手,一箭飛馳而去,帶著咻咻的破空之聲刺向裴漠。 廂房上了鎖,裴漠沒有鑰匙,情急之下拔出青虹劍斬向鎖鏈。 霎時火光四濺,銅鎖被他的劍刃懶腰劈成兩段,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幾乎同時,韋慶國的羽箭已到了他的后背。 此乃性命攸關、千鈞一發之際。裴漠一把推開廂房的門,撲向前就地一滾,羽箭亦隨之釘入房內,帶起噼里啪啦一陣家具倒塌的聲響,接著就變成了死一般的寂靜。 廂房門扇大開,屋內沒有聲響,‘刺客’不知是死是活。 就那么電光火石的一瞬,李常年看清了裴漠的那柄佩劍:烏鐵為鞘,寒鐵為刃,劍光若青虹貫日,乃是先帝親手賜予裴胡安的古劍。 李常年終于想起,自己為何會覺得那‘刺客’的眼睛眼熟,卻原來在三個月前見過。 那時在興寧宮殿階下,裴家遺孤卓然挺立,亦是用這樣一雙凌厲精致的眼睛望著帝王,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這是我以前沒機會說出口的話,現在既然說了,自當矢志不渝?!?/br> 可是裴漠為何會在壽宴之時出現在國公府?莫非他記恨皇帝拆散了他與襄陽公主的姻緣,前來行刺? 李常年眉頭緊鎖,覺得那扇大開的廂房門洞像是一張漆黑的大嘴,即將吞噬一切。 “去看看那刺客死了不曾?若是沒死,便留活口,朕有話問他?!崩畛D攴愿郎磉叺慕l道。 禁衛領命,剛要前去廂房查看,卻被前頭的韋慶國攔住。 韋慶國的面色鐵青,眼中殺氣騰騰,干癟的嘴朝下壓著,緩緩道:“臣監管不力,使得陛下受驚,自當由臣去查看?!?/br> 李常年便是再愚鈍,也覺察出了今日之事的詭異。 女兒李心玉曾經提醒他,韋慶國和死去的姜妃同出蜀川,恐怕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先前不信,但經過今日之事,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貌似面善忠誠的傷殘之臣。 “韋卿,你腿腳不便,還是讓……” “來人!保護陛下安全!” 不等李常年說完,韋慶國一聲暴喝,額角青筋暴起,“弓弩手準備,射殺刺客!不留活口!” 話音剛落,十幾名黑衣死士不知從何處冒出,將臂上的弓弩對準了門戶大開的廂房。更有百余名府兵自四面八方的墻頭和屋脊后出現,皆是手持弓箭,將府內之人團團包圍! 只是,他們的箭尖并非指向廂房的‘刺客’,而是對準了庭院中的皇帝和禁衛。 “韓國公,你這是何意?”趙閔青畢竟是久經沙場之人,最先反應過來,喝道,“公之府兵,為何將箭指向天子?此乃大不敬之罪!” 韋慶國目光陰鷙,嘴角卻仍掛著虛偽的笑意,披甲持劍道:“刺客定有同伙,就潛伏在皇上的禁衛身邊?!?/br> “國公空口無憑,這是污蔑我的禁軍中藏有刺客?” “忠義伯勿惱,臣也是為陛下的安危著想?!?/br> 說罷,韋慶國緩緩抬手,示意弓弩手準備。 “慢著!”趙閔青怒不可遏,一聲暴喝,“院中還有前來赴宴的同僚,難道他們一個個的也都是刺客,要被韋大人你射殺于此嗎!” “為了陛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韋慶國冷然一笑,沉沉道:“放箭!” 一時間,羽箭咻咻而下,射在宴席中、廂房內,一時哀嚎四起,有人倉皇想逃,卻被緊閉的府門擋住,最終中箭倒下。 場面血腥又混亂,連久經殺伐之人見了都觸目驚心。 “合圍!保護陛下!”趙閔青簡直不敢相信韋慶國會做出這樣喪盡天良之事,只能一邊拔劍砍斷流箭,一邊同禁衛一起護送著李常年退往安全的角落。 禁軍和府兵正膠著之際,一聲暗啞而威嚴的聲音響起,如平地驚雷,響徹耳際:“朕以天子之令,命令你們都住手!違令者,當誅!” 這下,連韋慶國都被這聲音鎮住了。 韋慶國沒想到一向軟弱的帝王,竟也有如此聲如洪鐘的氣勢,一時驚訝,忙抬手示意府兵停止箭雨。 李常年因方才用力過猛而引起咳喘之疾,彎腰捂嘴咳了幾聲。 他終于明白了女兒所說的那些話,緩緩直起身子,用嘶啞的嗓音道:“韋卿不妨聽聽那個孩子想說什么,再做決定?!?/br> 說完,李常年的目光從韋慶國身上移開,落在他身后的廂房門口。 韋慶國順著李常年的視線望去,頓時渾身一僵。 裴漠并沒有被亂箭射死,依舊卓然挺立在門口。他除了衣裳有些破損,肩上的黑衣也洇濕了一片,似乎在流血。 除此之外,他無一絲狼狽之態。 而此時,裴漠一手持劍,一手握著半卷畫卷,緩緩扯下蒙面的三角巾,露出年輕又張揚的面容,冷聲道:“國公這么急著殺人滅口,是為了這幅畫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