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 第15節
布簾被撩開,有一個修長高大的身影踏了進來。 他束起了長發,披上了戰甲,玄黑的披風上還沾著北境的碎雪,襯得五官有種凌厲的美。時隔近兩年,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驕傲偏執的少年,他藏匿了鋒芒,變得高大又深不可測。 他往那一站,連空氣都會變得稀薄。 李心玉已經沒有膽量質問他,為何要投靠瑯琊王李硯白了。 裴漠解了戰袍搭在木架上,提著一個漆花盒子向前一步,如刀般的眼神掃在李心玉身上,如同在審視股掌中的獵物。 “你穿嫁衣的樣子,真好看?!彼绱苏f著,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李心玉面前的案幾上,隨即在一旁撩袍坐下,嘴角勾出一個危險的笑來,示意她:“打開它?!?/br> 李心玉退后一步:“不……” 她怕盒子里裝著的,是她某位親友血淋淋的腦袋。 第21章 金笄 裴漠并不在意她的失禮,自己動手打開了盒子,露出里頭幾樣精致的小菜。他一邊將帶著余溫的菜碟拿出,擺在案幾上,一邊自語般道:“臣倒忘了,公主一向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做不來這些粗活?!?/br> 說著,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過來坐,吃飽了才有力氣?!?/br> 李心玉哪敢過去?這不是羊入虎口么! 見她不動,裴漠的眼睛危險一瞇,沉聲道:“你是自個兒過來,還是我抱你過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李心玉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裴漠的對面,渾身僵硬得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讓上下牙齒不再發顫。 裴漠的面色立刻由陰轉晴,自顧自盛了一碗雞湯,推到李心玉面前,又夾了一塊沒有刺的魚腹rou放進她的盤子里,說:“用膳吧?!?/br> “我怕你會毒死我?!崩钚挠襁o了袖子,聲音因害怕而戰栗。 裴漠夾菜的手一頓,隨即將筷子上的菜食轉而送進自己嘴里,像是在向她證明無毒。 李心玉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的動作,有些崩潰地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漠將嘴里的東西咽下,放緩了聲音道:“別急,很快你就知道了?!?/br> 他涼薄一笑,不再多言,起身拿了戰袍披上,又推門走進了瀟瀟風雪夜色中。 李心玉的確餓壞了,從小到大,她從未受過這般的驚嚇和苦楚。裴漠走后,她一邊機械地扒著飯菜,一邊淚如撒豆,哽咽不能自已。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她不知道自己落到裴漠和叛軍的手里,還能否平安見到明日的太陽。 自怨自憐地過了個把時辰,落鎖的大門終于被打開了,五六個粗壯的丫鬟婆子提著紅燈籠進了門,行了禮,不由分說地便上前架住李心玉,將她強行按上了一輛綴著紅綢的馬車。 “放肆!你們要干什么?本宮千歲之尊,豈容爾等無禮!”李心玉意識到大事不妙,也顧不得滿頭金釵銀飾亂顫,掙扎著要下車??僧斔崎_車簾,看到兩排帶刀的冷面侍衛時,她又膽怯了。 李心玉怕死,只能由著馬車將她載到了另一幢府邸。 她被人攙扶下來的時候,還有些發懵。穿過前庭的紅綢喜字,穿過回廊的大紅的燈籠,推開大堂的門,裴漠一身喜服卓然而立,殷紅的袍子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和她身上精致的嫁衣相得益彰,紅得刺目。 李心玉便是再傻也該知道裴漠想干什么了。她轉身要逃,卻被裴漠一把攥住手腕拽進了懷里。 “你這身嫁衣穿得很應景,正好與我拜堂?!迸崮疇恐氖?,垂眼看她,淡墨色的眼睛中滿是譏誚。他說,“吉時已到,拜天地罷?!?/br> “我不……”李心玉只覺得滿堂的喜燭都像是莫大的諷刺,她拼命地想要將手從裴漠掌心抽出,力氣大到手腕都發了紅,生疼生疼,然而仍是無法撼動那個男人分毫。 “別鬧,我說過,你此生只能做我的夫人?!迸崮琅f笑著看她,可聲音卻是十分清冷。他說:“嫁給我,我直接從黃河沿線撤兵,豈不比嫁給郭蕭那個窩囊廢有用的多?” 李心玉抑制不住地流淚,顫聲道:“你是叛軍頭目,當與本宮勢不兩立!” 聞言,裴漠的眼睛暗了暗,說:“李心玉,我給你兩個選擇:嫁給我,或者待我奪你江山后再逼著你嫁給我?!?/br> “對不起,你放過我吧?!崩钚挠穸哙轮?,紅妝被淚水暈染,狼狽不堪,“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嫁給你,裴漠,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過我,放過皇兄吧?!?/br> “放過你,誰又來放過我?”裴漠自嘲一笑,伸手輕柔地撫去她滿臉的淚漬,“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你若不想拜堂,我們就不拜,反正你我的高堂皆已不在,沒必要弄這些繁文縟節?!?/br> 李心玉正想松一口氣,卻聽見裴漠又道:“直接入洞房,也是一樣的?!?/br> 李心玉剛說了一個‘不’字,就變裴漠一把打橫抱起,直接抱進了洞房之中。 “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裴漠!” “遵命,臣這就放公主下來?!狈茨_踢上門,裴漠將李心玉壓在了鋪滿紅棗和桂圓的喜床上。 紅燭明亮,萬籟無聲,裴漠一身紅衣,鬢如墨裁,靜靜地凝望著李心玉的眼睛,暗啞道:“你可知道,我等這一日等了多久?” “裴漠,別這樣……” “噓?!迸崮斐鲆桓种?,輕輕按在她的紅唇上。接著,他起身,從案幾上拿來兩只酒樽,將其中一只遞給李心玉,輕聲哄道:“飲下這交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了?!?/br> 李心玉往床榻上縮了縮,搖頭道:“不,本宮已與郭駙馬訂了姻親?!?/br> 郭家的手里,有老皇帝死亡的真相!她還未勘察到蛛絲馬跡,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岔子。 裴漠眼中閃過一抹陰霾。他笑了聲,也不再多說,仰首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然后拉住李心玉擁在懷中,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他撬開她的牙關,舔咬她的唇瓣,那一杯清冽甘香的酒水在唇舌糾纏中幾番輾轉。李心玉‘唔唔’掙扎,仍是被迫哺進去了不少。她又怕又怒,張嘴一口咬在裴漠的唇上,直到嘗到了血腥味才放開。 裴漠輕輕‘嘶’了聲,伸指摸了摸嘴上的血珠。李心玉心驚膽戰地瞪著他,以為他會生氣,然而裴漠反倒更興奮了,像是多年前那個青澀漂亮的少年般,連語氣都帶著雀躍:“公主還是那般口是心非,非要臣用這種法子,才肯喝交杯酒?!?/br> “瘋子!”李心玉罵他。 裴漠伸出一只手,想要撫摸李心玉的臉頰,李心玉卻如臨大敵,猛地后仰躲開了他的撫摸。 她空洞的眼睛一下變得尖銳起來,猛地起身道:“你想干什么?” 裴漠的手僵在半空中,緩緩垂下,隨即勾起嘴角道:“你我早有了夫妻之實,今日又正式拜堂成親了,你說我想做什么?” 李心玉緊張到渾身都在發抖。 關于床笫之事,裴漠的技術并不算太好,畢竟是毫無經驗的少年郎,初次承歡的痛楚她依然歷歷在目。只是那時她喝了酒,又因為打心底里喜歡著裴漠,所以精神的愉悅要大過身體的疼痛。 但如今不同,被郭蕭拋棄,線索全斷,又被逼著與裴漠成親,只讓她感到自己的無能和屈辱。 見她面色蒼白,裴漠終是流露出些許不忍。他走上前,將李心玉緊攥成拳的五指一點點扳開,啞聲安撫道:“別怕,睡吧,我不欺負你?!?/br> 這一夜相安無事,李心玉僵硬的躺在裴漠懷里,聽著北方呼嘯的風聲,輾轉一夜未眠。 夢里的畫面一轉,到了雪霽晴初之時,裴漠帶她去校場看練兵。 裴家軍訓練有素,氣貫長虹,李心玉卻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她冷眼看著裴漠,譏諷道:“你特意帶我來看你的軍隊,是為了羞辱我還是為了警告我?” 原本興致勃勃的裴漠一怔,手按在劍柄上,很是涼?。骸笆怯秩绾??我有此實力,難道還不配做你的駙馬?” “駙馬?”李心玉‘哈’了一聲,嘲道,“本宮的長安都快被你們滅了,哪還有勞什子駙馬?!?/br> 裴漠也不惱,只平靜道:“李瑨昏庸,改朝換代已是大勢所趨?!?/br> “你答應我要撤兵的!”李心玉怒道,“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說過,你愿安安穩穩的做我的夫人,我便離開李硯白撤兵?!?/br> “你一日不撤兵,便一日休想得到我!” 或許是這一句氣話激怒了裴漠,他冷然道:“你一日不承認我是你丈夫,便一日得不到自由。我會囚禁你,占有你,像你當初對我一般縱情玩弄你……” 李心玉氣急。數日的如履薄冰已讓她疲憊不堪,一時急火攻心,她猛地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咳著咳著,喉中一股腥甜,她哇的一聲嘔出了斑駁的鮮血。 裴漠的笑僵在嘴角,慢慢化成悔意。 那日過后,或許是憂思成疾,李心玉大病一場,形容憔悴,精神也有些虛弱。裴漠也沒好到哪里去,整個人瘦了一圈,五官更顯凌厲。 一日,他從軍營回來,在路上給李心玉帶了她最愛吃的糖炒栗子,還有一個紅漆盒子。 李心玉倚在榻上,將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支做工精巧的金笄。 “送你的?!迸崮H為期待的望著她,又殷勤地替她簪好金笄,點頭贊許道,“好看?!?/br> 李心玉摸了摸頭上的金笄,笑了笑,沒有說話,卻也沒拒絕他的示好。 那天的裴漠很開心,喝了酒,滿心以為自己的赤誠捂熱了頑石。 “心玉,我再也不氣你了,我們都放下過往,好好過日子行么?!彼畔铝私鋫?,動情地擁吻李心玉,可下一刻…… 下一刻,李心玉拔下頭上的金笄,用他親手送的那件信物,狠狠地貫穿了他的胸膛。 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胸口傳來劇痛的那一瞬,裴漠是有些茫然的。他低頭看了眼深深埋入自己胸膛的半截金笄,它被打磨得很鋒利,在燭火下閃著森寒的光。 他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他心愛的姑娘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這只金笄打磨得如此銳利,然后再親手將它刺入自己的胸膛。 “你用我送你的金笄……來殺我?很好?!迸崮嬷乜?,踉蹌著站穩。他下巴緊繃著,濕紅的眼中有什么東西碎的七零八落,半晌,他嗤笑了一聲,虛弱地重復著,“刺得好,刺得好?!?/br> 鮮血蜿蜒淌下,在地磚上滴成一串怒放的紅梅。裴漠踉蹌著朝她走去,李心玉倉皇后退,腰撞在桌椅上,發出一聲尖銳的響。 她沒想過這簪子會刺得這么準,這么深…… 外面的侍從聽到了動靜,立刻開門沖了進來。 李心玉怕極了,拔腿就往門外沖。那時的她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兒!離開這兒!回到長安,回到皇兄身邊!” “站??!別跑!” 侍從欲追,裴漠卻是一把拉住了他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道:“別追,讓她走,別嚇著她……” 倉皇奔跑中的李心玉回首看了一眼,裴漠額頭上有血,胸膛上有血,連眼睛里都有血……可她不能停,只能拼命地跑著,跑著,滿世界都是鮮血刺目的紅。 畫面淡去,紛雜的夢境到此為止,如煙般飄散。 “??!”清歡殿內,李心玉猛地驚醒,冷汗涔涔,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掀開被子茫然四顧,哽聲道:“裴漠!裴漠!” 第22章 近身 李心玉從噩夢中驚醒,一時不知道自己身處夢境還是現實,只能混亂地喊著裴漠的名字,仿佛那是她最后能攥住的救命稻草。 “公主,怎么了?”值夜的宮婢雪琴連外衣都沒得及披好,匆匆推門進來。見李心玉只穿著單薄的里衣坐在榻上,頓時嚇了一跳,忙將被褥扯上來裹住她,問道:“這天寒地凍的,怎么也不多穿些?著涼了可如何是好!” “雪琴?” “是,是奴婢。您做噩夢了嗎?” 李心玉恍若不聞,顫聲道:“我這是在哪兒?這是清歡殿嗎?” 雪琴給她倒了杯溫茶,擔憂道:“這是清歡殿呀,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