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菱君驚呼，心臟差點從口中吐出去，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一雙如鐵鉗般的手掌，抓著她的雙肩將其扶穩。

    她的雙手始終死死護在身前，待站定后，耳邊學生的呼喊聲還沒過去。

    謝菱君低頭緊閉雙眼，呈現一種防御的狀態。

    “沒事吧？我看看?！鄙砬熬瘸鏊娜?，焦急開了口，兩只手從上摸到下。

    他的聲音熟悉到令人震驚，謝菱君終于想起去注意這個人，忽地，睜開眼睛，不敢置信看著他。

    什么時候回來的…

    “你…你…”她想問，你不是在湘州嗎，怎么在這兒？

    驚訝讓她啞言，街上太過嘈雜，丁仲言只看見她的嘴唇在動，卻聽不清說得什么，下意識把耳朵湊過去。

    這時，燈兒也被孔林森從人群里拉了出來，腳上的絨布鞋被踩出花紋。

    小丫鬟懷里抱著的點心包裹，也被擠得七扭八歪，估計都碎成渣渣了。

    “太太！太太…您沒事吧，嚇死我了！”她嚇得直哭，看見謝菱君的那一剎那，眼淚更是繃不住。

    謝菱君擦掉她臉上的淚，溫聲撫慰：“我沒事，你受傷了嗎？”

    “沒、沒有…”

    丁仲言不得不打斷她們：“這里太亂，先回去，回去再說?！?/br>
    “好?！?/br>
    幾人在巷尾坐上車，繞過大路，從丁府后門進去。

    回到熟悉的環境，謝菱君和燈兒不約而同，舒出一口氣。

    真是驚險…

    與此同時，丁仲言也松了松那只緊握著她的雙手。

    剛剛一路，即便是車上，他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沒人知道，當看到謝菱君要摔倒那一刻，他簡直體會到了心跳驟停的窒息感。

    后怕到久久不能回神。

    此刻，便忍不住有些火大，語氣嚴苛不少：“現下是什么情況不知道？居然還敢往外跑，你自己的身子你不清楚是不是？”

    “非得讓我一天到晚找人看著你，拿鐵鏈把你鎖上才踏實，是嗎？”

    驀地靜默，幾人的呼吸都不敢放大聲，謝菱君動動嘴唇，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確實是她托大，有些松心了…

    “他們三個怎么回事，連人都看不好！”他越說越氣，眼瞅著牽扯的人更多，燈兒大著膽子認錯。

    “二少爺，是我的錯，是我躥騰太太出去的，跟幾個少爺和太太無關…”

    “司令，她…”孔林森剛出聲。

    丁仲言凌厲的眼神旋即射過來，見此，謝菱君不愿了。

    “跟她有什么關系，燈兒也是為了讓我開心，我不同意，她還能綁我去不成？”她站在燈兒身前，擋住他的視線。

    “好了，沒有下次了，你好不容易回來，不氣了行嗎？”

    女人上前，微微墊起腳尖，雙手托住他的臉，語氣溫和又纏綿。

    丁仲言立馬攬住她的腰，表情不復僵冷，看了她半晌，嘆了口氣：“下不為例?！?/br>
    放屁，沒有下次了，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把她送走。

    孔林森察覺到司令的態度松動，悄悄拉起燈兒，準備遠離這里。

    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后男人的聲音增高：“孔副官扣一個月月銀?！?/br>
    他顧及謝菱君的心情，罰不了燈兒，難道還不能罰孔林森？

    反正都是一家的。

    逃走的兩人腳步一頓，孔林森立刻回身行軍禮，大喊一聲：“是！”

    丁仲言手一揮：“走遠點?！?/br>
    跑遠后，燈兒知道他受牽連，忍不住安撫：“沒事，太太發我的月銀可多了，到時候我給你發點?！?/br>
    孔林森心里一熱，悄悄環視了一下四周，見無人，一把把她抱進懷里，貼在她耳邊蹭了蹭：“那我可得靠你養我了，你不知道，司令特愛罰月銀，以后我把錢上交給你，兜可就比臉干凈了?！?/br>
    燈兒手足無措羞紅了臉，揪著他的衣角往外扽，孔林森無動于衷，氣得她錘了下他寬厚的背，嗔罵了句：“無賴?！?/br>
    心里卻比蜜還甜。

    這是不是就是太太說的，有錢就有底氣，她也算是當家作主了吧。

    ……

    丁仲言和謝菱君來到正廳，不一會兒，惠蓮和三兄弟也過來了。

    果不其然，他們見到丁仲言也是一臉懵然。

    剛才聽下人來請，還以為是聽岔了，他回來的消息沒告訴任何人。

    “仲言，怎么沒知會一聲，突然就回來了？可是湘州出了岔子？”惠蓮焦急不已，瀅珠剛走不久，老二可千萬別出什么事啊。

    丁仲言上前兩步，扶住她，大太太從小就十分善待他們幾個，老大有的，他們也有，也從不允許別人拿他們當妾生子。

    這在許多宅門里，幾乎是笑話，不提防著繼承家業就不錯了。

    憑這份情，他們也會一直銘記于心。

    “大太太放寬心，我沒事，沒提前告訴你們，也是怕走漏風聲，承平和湘軍劍拔弩張，即將戰起，我是偷偷回來的?！?/br>
    “那湘州如今誰坐陣？”惠蓮不放心。

    “秦希珩，萬會堂大當家，他不是等閑之輩，放心?！倍≈傺苑鏊?。

    幾人紛紛落座后，言歸正傳。

    魯正達有探子入京攪局，意圖煽動學生，擾亂京城局勢風氣，過不了多久，京城只怕越來越亂。

    他將矛頭對準軍閥世家，屆時再引導學生工會討伐。

    “所以，我盡快安排您離開，并著人護送您到武州?！?/br>
    武州是惠蓮的娘家，在當地也是大戶，比其他地方要穩妥些。

    惠蓮沉吟幾許，看了眼一旁安坐的謝菱君，似露猶豫不決。

    丁伯嘉與她母子連心，直言打消顧念：“君君我們會送她去港城，一切都已安排妥當，隨時出發?！?/br>
    “媽，您不用擔心，我送您回外婆家?！?/br>
    聞及此，見他們都已做好準備，惠蓮也不再過多憂慮。

    只還是阻攔了兒子的打算：“不用，仲言不是說著人送了嘛。他的人最起碼都是有身手的，我坐火車沒有危險?！?/br>
    “倒是你們，港城路遠，又是英租界，不同于內地，菱君月份大了，路上務必要保護好她！別讓她受罪?！?/br>
    丁伯嘉還想再堅持，卻被惠蓮強硬回絕。

    謝菱君見他們母子爭執半晌，心里不落忍，忍不住勸道：“讓他去送您吧，叔懿和季行都在，叔懿又是醫生，而且我身子結實，無礙的?！?/br>
    “您不讓他送，他也不踏實，讓他去吧?！?/br>
    她說得真心實意，謝菱君也不想在這時候，自己成了他們母子心里的一道坎。

    三人各有堅持，丁仲言見狀出言下決定：“讓大哥去送您，我們都放心?！敝x菱君身邊還有盛彥，都會護好她。

    可若惠蓮路上出了意外，即便她不是糊涂人，但保不齊日后會將這筆賬，怨到謝菱君頭上。

    惠蓮拗不過幾人，只好怏怏應了下來。

    一番打算后，惠蓮出發的時間就此定下，謝菱君聽得神色懨懨，借故累了，率先離開這里。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惠蓮百感交集，嘆了一聲：“她心思細膩，心腸又軟，你們以后可別欺負她?！?/br>
    看得出神，聲音低得更像是喃喃自語：“別辜負了她的勇敢，這時代，能如她做出這樣決定，有這樣大心性的，當真不多?！?/br>
    幾個兒郎齊聲向她保證，惠蓮深深注視他們好半晌，頷首欣慰一笑。

    時間真快，一轉眼，20多年了。

    她終于…要離開這座只能看到有限天地的宅子了。

    天知道，大太太這頭銜，她真是帶夠了。

    沒告訴謝菱君，惠蓮不愿她送，平添難過，悄悄改了行程，趁著夜色，離開了。

    天亮之后，燈兒拿來她留下的一封信，謝菱君怔愣坐在床上，捧著這張輕薄的紙。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

    “愿菱君，翩然與世間，不拘于世俗?！?/br>
    ——

    翩然與世間，不拘于世俗—摘自小品《萬松書院》梁山伯的話。

    很喜歡這句話，引用一下。

    二月沒完結，差不多還有一兩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