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衿定了定，說：“你這話說得牽強。國破也好，家亡也好，大勢所趨，他一己之力又能做得了什么？若我父皇尚且存活于世，也未必會怪他?！?/br>
    凌曲冷哼一聲，道：“你父皇心懷天下，我卻未必。當年福安沉迷煉制靈丹妙藥，何曾管過我？我自生自滅慣了，身上的冷血，多半是他給的?！?/br>
    “你的血并不冷?！彼捡粕斐鰷責岬氖?，撫平凌曲微蹙的眉頭，“真正冷血的人，說不出這種話來?！?/br>
    “你倒是通透得很?！绷枨?，他想順勢倚靠在思衿的肩膀上占點便宜，卻不敢將全部重量壓在他身上，只好委曲求全地縮成一堆，哄思衿去抱他，“你看我可憐，就說些以前不曾說過的漂亮話來哄我?！?/br>
    “誰看你可憐了？”思衿被他擠得不行，只好撐起胳膊，笨拙地往里面讓了讓，好騰出一些位置留給他。

    凌曲鳩占鵲巢，直接翻身將人抱得緊緊的。

    “我不可憐么？”他露出一番將要哭出來的表情，話音卻是愉悅而往上翹的。他俯著身子，每一寸發梢都像在溫柔地撫摸著思衿。思衿在他身子底下，臉漲得通紅，聲音都帶著一些?。骸澳恪瓭L開?！?/br>
    這可是他少有的惱羞成怒。凌曲自然喜歡。

    正待凌曲打算借著自己這股短暫的可憐勁兒干一番大事時，身后的門被漫不經心地敲了兩下。

    凌曲不聽，正欲繼續，豈料緊接著，又被敲了兩下，仿佛成心要壞他的好事。

    他這才面不改色地停下動作。袖間一柄折扇宛若利刃一般破門而出，在空中盤桓一圈之后重又回到他的手上。

    “火氣真大?！蓖膺呚撌侄⒌氖⒂裆酵高^門上的破洞說。

    “公公若是有事，外廳等候便是，何苦要大老遠窺探虛實呢?！绷枨﹂_扇子，用冰冷的語氣說。

    “公公？”盛玉山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我似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br>
    感受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思衿拽了拽凌曲的袖子，提醒他道：“來者便是客?！?/br>
    “只怕是這客人找不到自己的去處?！绷枨浜咭宦?。

    盛玉山盤著手里的核桃，不緊不慢地說道：“奉主子的命令，給小師父送個東西。送完就走，互不耽誤?！?/br>
    盛玉山走后，思衿盯著眼前這枚玉璽，久久不能釋懷。

    凌曲卻一言不發，甚至面色有些冷。

    “我父皇的玉璽，怎么會在東晟？”思衿忍不住說。

    他依稀記得小時候，父皇就是用這枚玉璽在朝臣的奏折上披紅的。只是在他印象中，這枚玉璽巨大而沉重，現在看來，卻是小小的一枚。

    可見記憶與現實之間，偏差在所難免。

    凌曲沒搭腔，而是道：“我以為你會先問，惑啟為什么會將這東西給你?！?/br>
    思衿于是問：“他為什么會將這個東西給我？”

    凌曲嘆了一口氣，說：“小呆子，他知道你無心江山，想借你的手，名正言順地接管西厥的國土呢?！?/br>
    先假裝讓賢，將玉璽交還給思衿，在天下人面前博得好名聲，再由思衿將玉璽轉贈，一舉兩得。

    思衿怔了怔，突然說：“應該的?！?/br>
    “你魔怔了？”凌曲瞥了他一眼，“有時候慈悲不見的是好事?！?/br>
    思衿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枚玉璽：“原本我以為你會加入蒼府的?；髥⑶Х桨儆嫷卣袛埬?，你不可置否的態度讓我覺得他便是你心目中的不二人選?！?/br>
    “傻子才會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態度?！绷枨湫σ宦曊f，“更何況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惑啟是個商人，我同他之間只做買賣。平白無故送他一個西厥，他還不配?！?/br>
    思衿托腮，假裝為難道：“那怎么辦呢？國不可一日無主?！?/br>
    凌曲睨他：“倒也不至于緊迫到此等地步?！?/br>
    “至少，”說到這兒凌曲頓了頓，目光緊緊盯著思衿的腹部，“先讓我當爹?！?/br>
    -

    雪胡亂吹了一夜。

    西厥正值國喪，哪怕年事將近，也不見熱鬧聲響。倒是街頭巷尾的糖人、冰糖葫蘆串兒、炒栗子、糕餅年貨什么的要比尋常時候多。

    “怪了?！闭鹫逊鞲蓛艏绨蛏系难?，跟在福安身后說，“西厥死了涂山雄，像是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似的?！?/br>
    “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黎明百姓湊什么熱鬧?！备０泊旨c的手拂過鋪子上一排虎頭鞋，在盡頭停下來，取出那只小鞋觀看。

    震昭停在他身后，將腰身的跨刀稍稍往里隱了隱：“丹修，您這是——”

    “哪雙好？”福安左手托著一只藍白小鞋，右手托了一只金三彩。

    震昭藏刀的手茫然地指了指右邊，道：“右邊這雙看著喜慶些?！?/br>
    福安還了一會兒價，將小鞋踹進衣裳里：“走?！?/br>
    “就是這里?！闭鹫褦傞_皺巴巴的請柬，仔細比對。福安一言不發，看了一眼便要進去。

    震昭攔住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猶豫：“丹修，貿然見他不好吧？”

    “見總比躲好?！备０卜鏖_他，“我又不是你們東晟的人，我避什么嫌？”

    震昭正待要說話，一個人聲冷不丁傳出來，帶著若有若無的嘲諷：

    “這話倒說得實在?！?/br>
    福安抬頭，便看見高階上，凌曲負手而立，鵝黃色大氅披拂，明亮中透著一股森然的寒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