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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元氏一族有沒有庇佑他都兩說。 裴折一直不搭腔,林驚空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我年少時也曾和裴大人一般,被人稱贊天資聰穎,家中罹難時,我已有記憶。記得娘親當時以淚洗面,說心中難安,記得爹爹終日愁眉苦臉,擔憂我們安危,多次想要送我離開家?!?/br> “可是還不等送我走,他們就先離開了,永永遠遠地離開了?!?/br> 林驚空松開手,聲音很輕:“裴大人,你可知我為什么會收留云無恙?” 裴折一直很好奇這件事,云無恙說不清個所以然,究竟是因為什么,只有林驚空自己清楚:“為什么?” 林驚空捏緊了酒囊,聲聲如泣血:“因為我曾在爹爹口中聽到過云無恙父親的名諱,他說對忠良有愧,所以我替父還債,想補償一二?!?/br> 腦海中浮現出之前聽過的事,裴折隱隱覺得,其中應該有一條線,能夠將一切串起來。 他找不到這根線,但他有預感,林驚空會告訴他這條線。 裴折:“你父親是誰?” “一介武將罷了,比不得云騰將軍高義,也比不得……”他頓了頓,輕輕笑了聲,帶著似有若無的惡意,“也比不得裴大人的父親幸運?!?/br> 裴折瞪大了眼睛,林驚空話里有話,分明是認識他父親的意思,可是他們怎么可能會認識?! 不,是有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 裴折呼吸一滯,裴父曾為右相做事,如果拋開林驚空母家的關系,林驚空的父親會認識裴父,只可能是因為右相。 他們必須同為右相一黨。 電光石火之間,所有東西都聯系了起來,裴折的腦海中浮現出之前發生的事。 當時在天下第一樓,裴父曾經提到過,能在大漠救下金陵九,有賴于曾經相熟的武將。 ——“……奉命前往大漠之人與我相同,亦是不愿參與右相謀劃之事的,只不過他沒有我幸運,他是武將,甫一入朝,便接觸到了右相一黨中最機密的事,自此再無法脫離?!?/br> ——“家眷親族盡被控制,稍有異動就會危及生命,一人可不懼生死,但至親血脈,府上近百人數,怎能皆不在意?” 如果這武將不是別人,正是林驚空的父親,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林驚空的父親甫一入朝,便因為林母的緣故,接觸到右相一黨的核心機密,只不過他們夫妻倆都不滿右相所為,所以裴父能夠周旋成功。 他們可能抗爭過,從元氏一族中遷了出來,但最后事情敗露,終究逃不過一死。 林驚空就是那個被留下來的人。 裴折張了張嘴,被灌了一口充滿酒氣的,辛辣的濃郁的冷風,風涌進胸膛,化作刀刃,絞碎了他心中所有的僥幸。 林驚空的聲音沉重如山,壓在他身上:“我爹娘太天真了,以為自己能夠騙過那老狐貍,他們之所以能夠從元氏一族中遷出來,不是因為計劃得成,而是因為,元奉需要一個棄子,一個為滅殺皇子背鍋的替罪羊?!?/br> 林驚空離開了。 拿著程關月送他的酒囊,留下了一城的辛辣酒氣。 裴折跌坐在地上,倚靠著城墻,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廈將傾,僅憑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擋? 他終于明白了金陵九話里的意思。 他背負的不是自己的私心,而是無數人的責任,即使沉埋了十幾年,當年的事,也需要一個了斷。 那場冬月宮變,在元氏的算計和圣上的縱容之下,悄無聲息的藏了下來。 那是一代君主的懦弱導致的結果,致使它成了這個國家最難以啟齒的秘密,經年累月,這個秘密悄悄生根發芽,長出了一把刀,將要狠狠地,撕碎這個國家的虛偽和平。 雖然遲到了十幾年,但沒有人能夠阻止。 那是死去的冤魂在復仇,要將一切罪惡扯開,暴露在陽光之下。 無論從哪種立場,哪種角度來看,這都是天經地義的。 從城樓回去后,裴折生了一場大病,燒得厲害,一連昏迷了好幾天,無論吃什么藥都不見好轉。 幽州城不適合養傷,傅傾流做主,命令齊逍衛鐸帶領禁軍,護送裴折回京城。 禁軍走了半月,還沒到京城,各種紛雜的消息卻已經傳開了。 先是幽州危難的消息,緊接著就是幽州軍大敗曦國大軍,然后說是探花大人殫精竭慮,使妙計救了幽州,卻把自己累到了,重病難愈。 一時間全天下的百姓都在感慨,祈禱裴折趕緊好起來,就連圣上也頒下諭旨,尋求天下名醫,一定會救下少師大人,同時會好好嘉獎他。 金陵九是在京城的茶館里聽到的消息,此時距離裴折重病,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他面色冷凝,直接將上乘的玉盞摔了:“怎么回事,為什么沒人告訴我?!” 左屏默默地撿起碎片:“怕說了惹九爺擔憂,故而就瞞下來了?!?/br> 金陵九表情難看,這一個月來,他忙的暈頭轉向,根本沒工夫聽外界發生了什么,為了不分心,逼著自己不去問裴折的近況。卻沒想到一閑下來,傳到耳中的就是裴折重病不愈的消息。 他心驚膽戰,生怕自己再遲一點,聽到的就是裴折不治身亡的消息了。 一盒玉盞有六個,全都被金陵九摔碎了,瑩潤的碎片掉的滿地都是,一眼望去亮晶晶的一片,像一地破碎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