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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格此時駐足的地方是一片開發中的步行街,建筑材料堆后面是一排排有著民國風格的拱形建筑。 在大約七十年前,這一帶是整個華東最繁華的陶瓷貿易區,從世界各地坐著商船趕來的洋商在此云集, 為的就是瓷王世家的瓷器。 在那時,能夠載著顧家的瓷器去海外, 就相當于載著一船金銀。 “這里……應該就是盧卡和愛麗絲,還有其他的‘伶人瓷偶’誕生的地方?!?/br> 顏格抓了一把花壇里的土,坐在一處咖啡廳的露天長椅上,手里的土壤是慈陵特有的陶土,呈紅紫色,土質細膩如面粉,讓他不由得有些懷念。 很小的時候,家里后院還留著一處瓷窯,姥姥忙著燒瓷器時,顏格就在瓷窯邊玩陶土。 他會把姥姥用剩下的陶土捏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然后一起放進瓷窯里燒。 不知是天分不足還是什么的,顏格的陶器總是會燒裂開,一點也沒學到姥姥的心靈手巧。 顏格對姥姥的過去其實知道得并不多,姥姥從來不提,只是隱約從二姨閑談中聽到過姥姥年輕的時候吃了很多苦。 姥姥一定也是慈陵顧家的后代,如果知道顧家的瓷窯做出了這樣恐怖的東西,不知該是什么反應…… “……我感覺到你已經準備入戲了,可以開始了嗎?”里昂問道。 顏格點點頭,街對面玻璃櫥窗里的自己,又是一陣形象模糊,變成了穿著墨綠色的修身禮服、戴著面具與禮帽的瓷偶。 “三、二……一?!?/br> 響指聲一響,顏格最后感覺到泥壤從指間落下,隨后便失去了意識。 …… “我從混沌未明中醒來, 我是百萬年前星星墜落的塵埃, 我是與千年古銀杏交握在地下的泥壤, 我的心口曾哺育過挺拔的堅竹, 王朝的興衰刻在它之上,最后又回歸于我?!?/br> “我曾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駐留, 我不知道哪里是旅程的盡頭, 也許會隨著游魚前往深海, 聆聽鯨魚骨骸的低奏。 也許會隨著飛鳥前往雪山, 仰望星空彼方的同族。 “我將永恒存在,我將永恒孤寂, 直至匠人的手將我托起,送往那爐烈火里…… 我,誕生了?!?/br> …… 幕間。 1935年的慈陵,是時局動蕩的慈陵。 報紙上的新聞一日沉重過一日,洋商帶來的新奇玩意兒擠壓市場,昔日躺著等萬國來朝的瓷器行業也不得不主動找出路。 作為慈陵總商會的會長,顧老太爺最近雙喜臨門。 其一,便是顧家匠人的新作——吸納了西洋水驅木偶的工藝,加上慈陵陶瓷匠人們的心血,昨夜的“十二伶人瓷”在展銷會上大出風頭,訂單如雪片一樣飛來,至少兩年內慈陵的陶瓷銷路是不愁的。 “老爺,小姐又拒絕了何先生聽戲的邀請,是不是……” “胡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她胡鬧?不去就不去,告訴小姐,讓她好好準備,后天的訂婚宴上可不許出什么洋相!” 這便是第二喜,顧家的大小姐終于要嫁人了。 嫁的是何家的少爺,剛回國做買辦,對海上貿易這一行很有門路,這也是顧老太爺的策略——有了這樣一房東床快婿,顧家便能帶著慈陵的陶瓷業在海外打開一條海上絲綢路。 這關系到慈陵大大小小商人、手藝人的飯碗,當然容不得孫女說不。 顧家這邊,也正在為大小姐的婚禮忙碌著。 顧老太爺發話了,后天就是小姐訂婚的日子,已經定了要讓“十二伶人”再次表演,屆時慈陵本地的許多重要人物都會到場,甚至還有外國的貴族。 闔府上下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而婚宴的主角,卻并不太認同這場婚姻。 “小姐,您不去挑挑禮服嗎?喜服、婚紗,都漂亮著呢……” “隨便吧,我這頂禮帽還沒做好?!?/br> 父母親戚輪番勸過,顧小姐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專注地往著手里的禮帽上縫著花朵。 直至夕陽西下,顧小姐才舉起做好的禮帽,在自己頭上比對了一下,滿意了之后,才回到了里屋,對著靠坐在沙發邊無聲的瓷偶微笑了一下。 “晚上好,盧卡?!?/br> 她將帽子遞到瓷偶面前:“喜不喜歡?為了趕在訂婚前完成,我做了整整三天呢?!?/br> 黑曜石一樣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期待著,但現實里并無童話,瓷偶一如既往地安靜。 “前天你在臺上表演的時候,我總覺得你有在看著我,喂,你有在看我嗎?” 沒有得到回答,顧小姐也不氣餒,挨著瓷偶坐下來。 “一定只有我發現了,大家都去看愛麗絲去了……她確實太耀眼了。聽爺爺說是匠人按我的照片做的,但我覺得一點也不像?!?/br> “愛麗絲是真正的公主,而我只是個喜歡捏陶土的丫頭?!?/br> “真好啊,劇目的最后,是你從壞巫師的婚禮上把愛麗絲帶走,如果你也能帶走我就好了……我昨晚就夢到了的?!?/br> 聲音越來越小,少女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窗外。 玻璃窗外飛過一片白鴿,樓下傳來管家斥責仆役沒看好鴿子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