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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校一個皺眉, 眼神閃爍。 “——如果是這樣,你和他今晚即將進行的每一句對話,都已經存在了你們兩人的腦中。如果他發現你和他的對話和記憶中有一絲絲變動,他立刻就會對你產生懷疑,知道你是這條時間線上, 與他作對的敵人之一?!眹跹凵駫哌^來, 表情嚴肅;語氣里難得展現了慣常沒有的凌厲。 自失去雙腿后,他一身的傲骨亦被一并削去。他身居高位卻娛情山水, 逍遙度日,一副好頭腦掩藏在與世無爭的面孔之下。直到如今他肩負摯友重托,接手各條時間線的秘密,一身的膽識方才如利刃出鞘,初試啼聲。 “任何對過去的改變,都猶如蝴蝶振翅,難以準確估計其具體影響。元帥今天既然已經對歷史上的5月3日作出重大調整,就應該做好對后續事件發生不可控變化的心理準備?!敝行O肓讼?,頗有微詞,尚在頑抗。 “事關重大,我們不敢賭他是不是這樣想?!眹鯎u頭。他一針見血,直戳斯科特中校心坎,講出了在場其他人都不敢講的話: “——艾登,你是害怕再見到他?!?/br> 中校被講中心事,頭皮一緊,便梗著脖子不講話。 艾登·斯科特中?!只蛘f,另一條時間線上的艾登·斯科特元帥——自那一日在星門伽馬星親手開槍結束掉三軍統帥的性命后,今晚將首次、親眼、再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光裔圖璽。 他自然害怕,他太害怕了。 從那之后,他再不敢戴上那枚存有光裔圖璽記憶碎片的圖章戒指,好像貼著手指的那一塊金屬會發熱發燙,灼燒掉他的皮膚。 甚至斯科特元帥的意識在這個年輕中校身上蘇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他怔怔中下意識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立馬將左手小指上的戒指取下,放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霍冬謙默不作聲,掌心自按在中校膝頭;他早將對方小指上一道空蕩蕩的淺痕看在眼里,又如何不知。 “艾登,他若對源時間線一無所知,你今晚不過是同他再割一次席?!眹趿季煤箝_口,目光沉靜?!暗绻呀涀兂稍磿r間線上的光裔圖璽——” 霍冬謙垂眉,手掌在他膝頭重重一拍:“你和他記憶中一樣行動,取得他的信任,對我們至關重要?!?/br> 斯科特中校心中一動。國王對他曉以利害,他自然明白。 “我們現在尚搞不清楚源時間線上的光裔圖璽和眼前這個元帥到底以什么方式在聯系;源時間線上的躍遷手冊,也似乎還把持在老元帥手上。歷史躍遷坐標由全時空共享,只要有一本手冊流落在外,就會壓制得我們動彈不得。在局勢尚未明朗前,多一個我們的人留在光裔圖璽身邊,總是好的?!?/br> “……再說,他對你若無防備,你取他性命,易如反掌?!被舳t停住一刻,看他,“不是嗎?” 中校抿唇,無話反駁。副本時間線上的光裔圖璽,正是輕信了逃生艙旁奄奄一息的斯科特上將,落得身體被人控制的下場。 斯科特回憶起自己舉槍射擊,光裔圖璽雄獅般的身軀堪堪栽倒在血色中;他眼睫低垂,叫自己不再去想。 “時間不早了?!便y牙郡主掃了眼光學屏,“去吧,艾登?!?/br> ****************************** 月影疏斜。 雄獅一樣的男人靜靜等候在軍部一號院別墅一樓。 一號院兩扇鐵門徐徐開啟,艾登·斯科特中校的軍車從皇宮開回,緩緩駛入小院,低調地停在角落。 斯科特中校抬頭,見別墅一樓燈還亮著,一如記憶中那樣,隱隱透出令人神往的微光。 放在往日,他便知道是三軍統帥特意提前結束了工作,在一樓邊看書邊等他。他若懷揣著軍帽進去,閑閑將自己的帽子往光裔圖璽腦袋上調皮地一搭,那人就會斜睨著他回頭,反手一撈,笑著將他拽到自己膝頭坐下。 中校兀自搖頭,將這樣的畫面從自己腦海中拂去。艾登·斯科特藏起內心的思緒,懷揣著軍帽,默默走進一號院別墅內。 光裔圖璽如同記憶里一樣,在沙發上裝腔作勢地等著他。 元帥一雙長腿不羈地擱在小幾上,鞋面幾乎纖塵不染;他手邊翻著一本舊書,灰綠色襯衫長袖上卷到手肘,粗壯結實的上臂將剩下的袖管撐得滿滿當當。他一頭過分濃密的頭發后梳,泛著光滑的亮光;鬢角和下巴的胡須茂密連成一片,好似一片猛獸的鬃毛。 中校端著帽檐,原地站定;他一時間忘記了第一次經歷這個場景時手腳要怎么擺布。此刻萬籟俱寂,無人打擾,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兩人。中校沉默不語,只目不轉睛盯著對方。 眼前的元帥明明與他日日相見,對另一條時間線上的斯科特元帥來說,又好像遙遙隔了一百多年的歲月。他看到時光在那人身上一點一點回撥,老去的容顏逆時而動,皺紋與白發逐一消失,沉沉的倦容散去,回到當初如日中天的模樣。 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是讓年輕的警衛參謀墜入愛河的樣子。 “回來了?!彼吹焦庖嵩獛涋D過頭來,溫和對著他笑,將手中舊書放到一邊。 中校鼻尖一酸,眼中差點就有淚要狂飚出來。 太難了,中校意識到。要重新經歷這一幕,實在是太難了。他面對年輕了一百多歲、有血有rou、似乎還聞得到對方氣息隱隱飄來的光裔圖璽,怔怔而立;他雙腿沉沉拖住地面,幾乎邁不開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