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我自己來吧?！?/br>
    沈雨澤搖搖頭，用眼神催促他。

    于是陸平乖乖伸出手，沈雨澤瓢中的泉水緩緩落下，瞬間就打濕了他的掌心與手背。

    他簡單搓了一下手，又和沈雨澤互換。他們輪流為彼此取水、凈手，冰涼的山泉水洗滌了他們手上的臟污，也讓浮躁的心沉淀下來。

    凈手后，陸平去旁邊的請香處請來了六支線香，把其中三支分給了沈雨澤。

    “你看，香爐里干干凈凈，咱們很可能是頭香呢?！标懫饺杠S地說，“冬至日的頭香據說很靈驗的！你就算不許愿，只是單純拜一拜，給神仙說幾句吉祥話，明年也能順順利利呢?！?/br>
    塞到沈雨澤手中的線香已經點燃了，渺渺的輕煙從頂部升起，煙灰輕輕巧巧地散落。

    沈雨澤站在香爐前，仰頭望著這尊不怒自威的神像。

    他曾經見過很多宏偉的宗教建筑，譬如已經修建了百年仍未完工的圣家堂，在里約山頂擁抱世界的基督圣像，亦或是身處于戰火中的巴米揚大佛……他參觀那些神圣的宗教造像時，心中從未有過波動，因為他并不信奉這些虛構出來的神祇。

    可是現在，當他與陸平并肩站在這座小小的廟宇之中時，他忽然想要感謝那些虛無縹緲的神了。

    如果沒有神仙的護佑，那么，那碗好吃的擂圓，那條長到望不見盡頭的板龍，那些落在他們頭頂的彩色紙片……甚至于他們最初的相遇，可能都不會存在了。

    陸平虔誠地閉上眼，舉著線香向神像鞠躬。在他身旁，沈雨澤也學著他的樣子，對著神像獻上自己的敬畏。

    拜完神，他們兩人把線香插到佛龕前的香爐中。陸平一直很喜歡寺廟里的味道，那是一種幽靜的、深邃的、神秘的香氣，混雜著數百年的光陰和每個虔誠禱告者的真心。

    陸平側頭看向沈雨澤，忽然狡黠一笑，問：“沈雨澤，你猜我向神許了什么愿望？”

    沈雨澤回答：“希望考上理想的大學？”

    昨晚折金元寶時，陸平就希望去世的爺爺奶奶能夠保佑他高考成功，沈雨澤理所當然的以為，這一次陸平會許同樣的愿望。

    可男孩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不是?！?/br>
    “希望安安別再淘氣？”

    “也不是?！?/br>
    “嗯……那就是希望叔叔阿姨身體健康，早日開店？”

    陸平似真似假地抱怨起來：“靠，你怎么想的比我還周全，我都沒想過這么多的愿望！”

    沈雨澤實在猜不出來了，只能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希望他別再賣關子，盡快公布答案。

    看著沈雨澤一頭霧水的表情，陸平心情很好的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就像是從佛龕外照進來的一束光，準確地落在了沈雨澤的心頭。

    男孩開口，說出了答案：“我許的愿望是——我希望你快樂?！?/br>
    “……”沈雨澤愣住了。

    “我希望你今天比昨天快樂，明天比今天快樂。我希望你曾經從父母那里受到的傷害，可以被時間磨平；我希望你能有朝一日脫離那片沼澤，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我希望你能多交一些朋友，多和別人說說話；我希望你能早日治好海鮮過敏，這樣就可以品嘗更多的美食；我希望你多笑笑，別再那么高冷，盡情的享受快樂?！?/br>
    “……”

    陸平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圓圓的眸子里映襯出少年的身影：“沈雨澤，雖然今天還沒到你的生日，但我要提前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br>
    剩下的話，陸平并沒有說出口，但已經寫在了他的眼睛里——沈雨澤，我希望你未來的每一個生日，都像今天一樣快樂。

    沒有人在聽到這段話后能夠不動容，至少沈雨澤不可以。

    他想告訴陸平，不用祝他生日快樂，因為有陸平陪伴的每一天，他都非?？鞓?。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幸福與滿足，足以彌補他短暫人生里的所有遺憾。

    忽然，有一股風穿堂而過，它喚醒門廊上的銅鈴，撫過神像前的帷幕，又裹挾著香爐里裊裊上升的檀香，向著他們的方向吹來。

    那仿佛是某種奇妙的信號，陸平甚至來不及尋找那陣風究竟從哪個方向來，下一秒，沈雨澤的手就攬住了他的肩膀。

    那只手骨節分明，掌心炙熱。

    在陸平的視線里，沈雨澤俯下了身，那張英俊到毫無瑕疵的臉向他一點點靠近，在這么近的距離下，陸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盛著自己的倒影。

    沈雨澤的動作很慢，慢到只要陸平抬一抬手，就可以推開他，制止他接下來的動作。

    他給了男孩拒絕的余地。

    陸平可以拒絕的。

    陸平本該拒絕的。

    但是……陸平沒有。

    ——下一秒，他們的距離降為負數，四唇交疊，柔軟的唇瓣觸碰在了一起。

    ……

    在漫天神佛的注視下，在靜謐的廟宇中，在裊裊的檀香里，他們擁有了一個驚心動魄的秘密。

    那個秘密，叫做初吻。

    第83章

    風吹幡動，心亦動。

    晨光穿過已有百年歷史的窗欞，伴著廊檐上叮咚作響的銅鈴，一起跌入廟宇之內。

    神像高居于蓮座之上，眼神慈悲，俯瞰著在祂面前的兩個年輕人。

    這是陸平和沈雨澤之間的第一個吻，它來得出乎意料，卻又理所當然。

    它早就應該出現，出現在每一次相視而笑之時，出現在每一次怦然心動之刻。

    這個吻溫柔而堅定，沈雨澤并不滿足于單純的唇瓣交疊，他大膽地用舌尖輕叩陸平的齒列，陸平哪懂得抵抗，居然暈暈乎乎地敞開自己，任由沈雨澤深入探索。

    細碎的喘息聲在這間并不大的廟宇內回蕩，若神仙真的存在的話，恐怕祂們也會因為窺見少年人的初吻，而感到面紅心跳吧。

    在這個纏綿又純潔的吻中，他們甚至連時間的流逝都感受不到。

    直到——外面的院落里，傳來了幾位阿婆的聲音。

    “今天元帥廟居然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去看板龍巡游了吧？”

    “趁著人少，先去給元帥上柱香，保佑來年順順利利?！?/br>
    “冬至之后就該數九了，也不知兒子和兒媳什么時候能回來團圓?！?/br>
    “你給孫子做擂圓了嗎？要是沒做的話，去我家拿些走?！?/br>
    阿婆們一邊拉家常，一邊走向供奉著趙元帥的正堂。她們每個人手里都提著一個袋子，里面裝著給趙元帥的供果祭品，跨過高高的門檻，當她們走入正堂時，驚訝的發現原來正堂里還有兩位香客在。

    只見兩個年輕后生一左一右站在趙元帥的神像前，但不知為何，他們之間卻隔著很遠，像是刻意拉開距離似的。

    個子高的少年表情淡定，在阿婆們走進來后，他還氣定神閑地向她們點頭問好。

    另一個矮一點的男孩卻表現得有些奇怪，見到她們，他眼睛都不知要看哪里，慌手慌腳的。他的嘴巴紅紅的，臉紅紅的，耳朵也紅紅的……難道是正堂太冷了，被凍紅的嗎？

    一位阿婆認出了那個矮個子的男孩：“你是陸家的大兒子吧？”她熱心地說，“我剛才從你家經過時，瞧見你爸正找你呢?！?/br>
    陸平一聽，趕忙掏出手機，果不其然，他的手機上顯示著好幾個未接電話，全是來自于陸爸爸，看打電話的時間應該是在他們觀看板龍表演的時候，當時太吵了，他沒有聽到。

    陸平謝過幾位阿婆的提醒，埋著頭，匆匆忙忙往外走。他慌手慌腳的，跨出正堂時還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跤，若不是沈雨澤及時跟上拉住了他，恐怕他就要在趙元帥面前摔個大跟頭了。

    不過，就算是摔個大跟頭也算不上丟臉，因為，他剛剛可在祂的注視下，做了更丟臉的事情呢。

    ……

    回家的路上，陸平埋頭急匆匆在前面走，沈雨澤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就在還有一個路口就要到陸家時，陸平忽然停住了腳步。

    然后轉身，看向身后的少年。

    小巷里，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滿地都是板龍隊巡游時留下的彩紙與鞭炮的碎屑，陸平就站在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屑之間，回首望。

    偶有小朋友揮舞著彩帶從他們之間經過，孩子們你追我趕，其中一個小孩子舉著一塊小小的木板，木板上用廢報紙搭出一座拱橋，模仿起板龍的樣子，另外幾個小孩子就纏著他鬧，清爽的笑聲回蕩在這條窄窄的小巷。

    陸平和沈雨澤被孩子們隔開了，他們遙遙相對，目光越過那群小孩子，在半空中糾纏。在這個距離下，他們聽不到彼此說話的聲音，但是可以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

    不過在此刻，所有的話語都是多余的，一切的曖昧、困惑、渴望、忐忑，都在剛剛的那個吻里說清了。

    之前沈雨澤曾經問過陸平：你聽不到我的告白，難道還看不到嗎，難道還感受不到嗎？

    是的，是了。

    陸平看到了，陸平也感受到了。

    可正是因為如此，陸平才會手足無措。就像一個歸鄉的游子會近鄉情怯一樣，一個身處青春期的男孩，也會因為靠近愛情，而感到不知所措。

    當那個炙熱的吻印在他唇上時，陸平在羞赧驚慌之余，心里又徒然升起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喜悅——他不用再猜了，無需再躲了，答案就放在那里。

    他們隔著幾米遠的距離，隔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隔著冬至日家家戶戶的擂圓香氣，隔著彩帶、鞭炮、與祭祖的熏香味道，靈魂卻無限接近。

    陸平咬住嘴唇，從兜里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半分鐘后，沈雨澤的手機一震，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沈雨澤拿出手機，低頭翻閱。

    陸平：【沈雨澤，你是不是喜歡我？】

    陸平：【像男生喜歡女生那樣喜歡我？】

    沈雨澤看完這條短信，又抬頭去看陸平的眼睛。

    半晌，他再次低下頭，手指劃過手機屏幕。

    陸平屏息等待著。他已經喪失了對時間的所有耐性，明明只等待了幾秒，可他覺得度過了好久好久。

    手機一聲嗡鳴。

    沈雨澤：【不是?！?/br>
    沈雨澤：【我不是像男生喜歡女生那樣喜歡你?！?/br>
    沈雨澤：【平平，我是像男生喜歡男生那樣喜歡你?！?/br>
    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陸平眼睛一紅，滾滾熱淚瞬間傾灑而出。

    正在小巷里打鬧的小孩子們注意到了陸平的不對勁，被他的眼淚嚇了一大跳，熱心的圍上來問大哥哥怎么了。

    “噠噠（哥哥），你怎么哭了？”

    “是不是我們太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