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在學校里向來少言寡語、從不出風頭的陸平，居然開口說話了。

    而且陳妙妙聽出來，陸平用的居然是和他們一模一樣的方言！

    “請問，你們是北岸高中的嗎？”陸平用嫻熟的北岸話打招呼，一派落落大方，“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們商量一下……”

    第53章

    椒江市是一座很神奇的城市， 它既是山城又是海城，而且整座城市被一條大江分為南北兩岸，故而十里不同音；使用不同語調方言的人， 當然會自發抱團。

    省內其他城市的人，都會開玩笑稱他們是“散裝椒江”。

    雖然學校里提倡所有學生都說普通話，但大家聚在一起時還是會說幾句方言。當初陸平來南岸上學， 他的一口北岸口音的椒江話就引來不少同學的側目， 這也是他最開始被人排擠在外的原因。

    現在， 陸平再一次在眾人面前說起了北岸話。

    陳妙妙目瞪口呆地看著陸平——

    男孩剛開始說話還有些緊張， 但越說越利落、越說越大方。陸平的小學、初中都是在北岸讀的， 他有很多同學現在依舊在北岸念書， 陸平試探性的說了幾個人名，結果很驚喜的發現，他初中時的后桌， 居然和這幾個北岸高中生是同班同學！

    有了共同認識的人， 這下子， 他們的關系立刻拉近了不少。

    陸平趁機提出自己的請求：既然北岸高中來的拉拉隊人數不足，能不能讓一些座位給他們椒江一中？當然，椒江一中也不會白占他們便宜，當北岸的選手上臺時，他們也會拿出熱情給那位選手加油助威， 絕對不會冷場。

    幾個北岸高中生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陣， 最終， 所有人的視線匯聚在一位領頭的女生身上。那個女生皮膚黝黑， 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 辦事颯爽：“姆告（可以）?？丛谀阋彩潜卑度说姆萆?，讓你的南岸同學過來吧！不過提前說好， 你們可以坐在我們的方陣里，但是不準穿你們學校的校服?！?/br>
    “沒有問題?！标懫揭豢诖饝聛?。

    不穿校服就不穿校服唄，反正他們有手幅呢。

    和北岸高中商量好后，陸平便興沖沖地帶著陳妙妙往回走，打算把這個消息告訴其他人。

    陳妙妙表情古怪地盯著陸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陸平：“你怎么了？”

    陳妙妙猶豫了一下，說：“陸平，我覺得你最近變化好大啊……”

    “？”陸平摸了摸臉，心想他也沒整容啊，能有什么變化？

    陳妙妙：“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彼肓讼?，組織了一下語言，“我這么說你別生氣啊。但是你以前在班里沒什么存在感，走路時永遠低著頭，說話聲音也小小的，課間從來不和其他人聊天……其實咱們高一的時候就是同班同學，但我那時候一直沒記住你的名字，只記得你是北岸人，家里是賣嵌糕的……”

    那時候，陸平的“嵌糕王子”外號叫的響亮。嵌糕王子獨來獨往，他就像是一個面目模糊的透明人，他被所有人排擠，同時也反過來排擠所有人。

    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一切發生了變化？

    陸平說話時學會直視對方的眼睛，遇到沖突時也不會一味避讓，碰見困難，他會絞盡腦汁想辦法，而不是隨波逐流，等著別人去解決……

    曾經，班里的體育生會把陸平帶去cao場欺負，用籃球扔他，還搶走他的鞋子讓他赤腳回家；若現在發生同樣的事情，陸平有的是辦法反抗。

    是啊，他怎么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現在這樣了呢？

    陸平心里浮現出一個答案，他是如此的篤定——是沈雨澤的出現，讓他逐漸褪去了怯懦的外殼，第一次嘗試挺直脊背，露出他本來的模樣。

    “現在這樣不好嗎？”陸平看向陳妙妙，鄭重回答，“我不想再做‘嵌糕王子’了，我想做陸平了?！?/br>
    ……

    禮堂觀眾席發生的種種風波，坐在后臺休息間的選手們并不知道。

    這次全市英語演講比賽，一共有十所高中參加，男女比例恰好五五開。碩大的休息間里，有選手在低聲背誦演講稿，有選手在用粉底遮住臉上的青春痘，還有的選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半是真誠半是試探地閑聊。

    這次比賽的流程和往屆比賽一樣，分成上下兩個部分。

    第一部 分是每個人三分鐘的定題演講，然后是兩分鐘的評委提問，在提問環節后，五位評委依次給分，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剩下三個成績平均下來，就是選手的成績；第二部分是抽簽賽，每個人會抽一個題目，進行三分鐘的即興演講。兩個成績疊加，就是最終的比賽成績。

    來自各個學校的指導老師跟在選手身旁，壓低聲音和選手們討論即將開始的比賽。

    “沈雨澤，你不用緊張，第一輪比賽正常發揮就好！”椒江一中的馮老師手里拿著對折成一半的演講稿，給自己嘩嘩扇著風，“第二輪抽簽賽按照往常的慣例，抽取的題目都是‘我的家鄉’‘我的親人’什么的，以你的水平肯定沒問題！”

    原本閉目養神的沈雨澤聽到馮老師的碎碎念，睜開眼，淡定地點了點頭：“我確實不緊張，馮老師，您也不用緊張?！?/br>
    馮老師怎么可能不緊張？她是一中的英語組組長，是一位有著二十年教齡的特級教師。實驗中學和一中之間的龍爭虎斗跨越了許多年，前幾年的冠軍都被實驗中學校奪走了！每次馮老師去教委培訓，那群實驗中學的英語老師都恨不得把下巴抬上天，馮老師憋著一股氣，就想把冠軍奪回來！

    而且，前幾天校長特地把她叫去辦公室細細囑咐了一番，告訴她，若是這次沈雨澤拿到了冠軍，她這個指導老師也能有一筆不菲的獎金……

    不論于公于私，這次的冠軍獎狀，馮老師勢在必得！

    她還想叮囑些什么，就在這時，她兜中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摸出手機一看，眼角眉梢立刻開始跳舞。

    “我出去接個人，沈雨澤你和孟昕在這里好好準備，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別亂跑??！”馮老師說完，便匆匆離開了休息室。

    看著馮老師急促的步伐，坐在沈雨澤身旁的孟昕好奇地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馮老師去接誰?！?/br>
    孟昕是這次演講比賽的主持人，為了今天這場活動，她特地穿了一條明藍色的禮服紗裙，一頭長發披散在肩頭，露出纖瘦的頸項，整個人亭亭玉立，楚楚動人。

    在馮老師走后，其他學校的男選手鼓起勇氣走過來要孟昕的微信號碼。孟昕推脫自己是高三生，不用手機，把他們一一謝絕了。

    沈雨澤戳穿她：“不用手機？那學姐你剛剛放在書包里的東西是什么？”

    “是空調遙控器?！泵详啃τ?，“學弟，多管閑事可不是什么好習慣?！?/br>
    “……”

    孟昕是藝考生，她不僅長得漂亮，文化課成績也同樣優秀。她一心想考傳媒大學播音主持專業的英語方向，這次的比賽主持就是她特地爭取來的練手項目。

    沈雨澤之前上的是國際學校，對國內的高考不太了解：“播音主持專業還分語言方向？”

    “對啊，除了英語方向以外，有的學校還有朝語方向、法語方向，不過那些都比較小眾，還是英語方向的主持人最吃香?！泵详拷忉?，“而且咱們學校幾年前有一位學姐，就是英語播音主持專業的高材生，畢業之后去了電視臺，現在自己開傳媒公司了?！?/br>
    英語主持、電視臺、開傳媒公司……？這個人怎么聽上去這么耳熟？

    沈雨澤正要追問，忽然聽到休息室的大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評委老師們來了！”

    一時間，休息室里的所有選手都站了起來，向大門的方向恭敬看去。

    沈雨澤不想太出格，便也跟著人流一起站起了身。

    門外出現了七八道人影，一行人有男有女。實驗中學的工作人員在前面領路，看起來場面熱熱鬧鬧的。

    沈雨澤掃了一眼那群人：評委一共五個人，走在最前面的兩個外國人毫無疑問是外籍評委，剩下三個人里，一個是頭發花白的老頭，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中年人，剩下一位則是個五官明艷的年輕女郎。

    女郎穿著一套寬松的連衣裙，臉上略施粉黛，臂彎里挽著一只限量版的奢侈名包，欲蓋彌彰地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在那女郎身旁，一中的馮老師與她寸步不離，笑得眼角周圍的皺紋都加深了。

    在看到那個年輕女郎的第一眼，孟昕就興奮地低呼出聲：“居然是王詩雅學姐！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次比賽的評委??！”

    王詩雅是一中的“優秀學子”，更是無數學弟學妹的偶像。她從傳媒大學畢業后進了帝都的電視臺，這幾年又是寫書、又是開公司，搞得風生水起，名聲大振。

    正是借著這樣的光環，王詩雅被邀請成為了這次比賽的五位評委之一。

    選手們都想在評委老師面前爭取留下好印象，紛紛涌上去，爭著和評委老師握手、做自我介紹。

    沈雨澤臉色冰冷，隔著攢動的人群，冷冷望著眾星拱月般的王詩雅。全場只有他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根本沒有討好評委們的念頭。

    但他不去就山，山卻可以來找他。

    馮老師領著王詩雅走出人群，來到沈雨澤面前。

    “沈雨澤、孟昕，來，我身邊這位不用過多介紹了吧？”馮老師笑成一朵花，“孟昕，你不是想考傳媒大學嗎，可以和你詩雅學姐取取經；沈雨澤，你怎么不說話？詩雅是這次比賽的評委，你們可以好好聯絡一下感情呀！”

    ……

    眼看距離比賽開始只剩下十分鐘了，陸平和陳妙妙回到了禮堂的最后幾排，把座位的事情告訴了椒江一中的其他同學。不過前排的座位有限，北岸高中只同意他們派二十個人坐在自家的方陣里。

    “陸平，真看不出來，你蠻殺甲（厲害）咯！”八班班長立刻脫掉自己的校服外套，想和陸平一起去前排。

    陸平攔住他：“你不能去?！?/br>
    班長：“？”

    陸平直言不諱：“我之前缺勤時，管你借筆記你裝沒聽到?！?/br>
    班長：“……”

    接著，陸平的目光又掃過啦啦隊的其他人，他點出幾個人名，不允許他們去前排蹭坐。這些人里，有人曾經用蹩腳的口音學他說話，有人在體育課上刻意忽略他，還有人與他擦肩而過時，用手在鼻子前扇來扇去，暗示他身上有鹵rou的味道。

    陸平曾以為自己記不住他們的名字，記不住他們的模樣，記不住他們做過的事情……但當視線相對時，那些回憶一個一個翻涌了出來。

    “其他人想去的就跟我走?！标懫桨l現，原來把這些話說出口并不需要多大聲音，只要他抬起頭，挺直背，就足夠了。

    很快，二十個人的小隊就湊齊了，他們脫下一中校服外套，衣服里藏著陳妙妙發的手幅，安靜地跟在陸平身后，向著前排觀眾席走去。

    沒人知道，領隊的陸平后背全是汗，插在褲兜里的手一直在顫抖，指甲印在掌心留下了好幾道痕跡。

    他好開心——他開心到恨不得現在立刻見到沈雨澤，和他分享自己的勇敢與機智。

    沈雨澤一定會為他邁出的這一步感到驕傲的吧？

    ……

    北岸高中的領頭女生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會長，花名“倩姐”。陸平和倩姐打了招呼，讓一中的同學自己找座位坐下。

    北岸離實驗中學實在太遠，今天趕來當啦啦隊的只有二十幾個人，加上椒江一中的小隊，才勉強撐起場面來。

    陸平是椒江一中小分隊的負責人，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很有主人翁精神，身板挺得筆直極了，仰著腦袋落座在倩姐身邊。

    倩姐皮膚黑，牙齒倒是挺白的，笑聲爽朗，很有江湖氣：“我記得這次比賽的美女主持人是你們學校的吧？你是為了她來的？”

    陸平趕忙撇清關系：“我不是，別亂說，沒關系?！?/br>
    倩姐：“那是為了你們學校的選手？”

    “對?！标懫脚c有榮焉的點點頭，“他是我同桌，從帝都轉學來的，英語成績特別好，這次肯定能拿冠軍！”

    北岸高中不是重點學校，奪冠的希望微乎其微，倩姐聽到陸平說一中能拿冠軍并不覺得難受。

    坐在陸平右手邊的陳妙妙拉了拉他，小聲提醒：“陸平，話別說的太滿，要是沈雨澤拿不了冠軍怎么辦？實驗中學今年的選手也很厲害，據說小學是在國外念的，英語好極了！”

    陸平不高興了：“陳妙妙，你怎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且你都給沈雨澤訂做手幅了，你還不信他能拿冠軍？”

    “感性上相信可以，理智上你得保存一些智商呀！”陳妙妙唱反調，“我承認沈雨澤很優秀，但是實驗中學也不是吃素的，再說了，五位評委的口味誰說得準，說不定他們就想偏向東道主呢？”

    兩人嘀嘀咕咕的議論個沒完，忽然間，禮堂的燈光暗了下來。舞臺上，樂聲響起，投影幕布上出現了本次比賽的宣傳vcr。

    當vcr結束后，一道明藍色的娉婷身影出現在了舞臺之上。

    “是孟昕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