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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再次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他們之間的話無從說起,也無法說起,季思年能看出來爸媽也不愿主動提這事——他的性取向已經成了一個炸藥包,誰都知道碰一下必然會引起爆炸。 可他們沒法跳過這件事去談別的,起碼在現在這個階段還不可以。 季思年不想惹他們不痛快,在季建安喝完手中的粥之后,他先一步起了話頭:“我……這兩天要報志愿了?!?/br> “你這腿什么時候傷的?”年霞忽然說道,嗓音有些發抖。 季思年最見不得她這個樣子,頓時就心軟下來,他輕微皺著眉,裝作不在意地說:“就上午,去醫院了所以回來晚了,就是石膏看著嚇人,其實沒什么事?!?/br> “你……”年霞站了起來,似乎想問你怎么不跟媽說,話堪堪斷在嘴邊,這一刻才清晰意識到季思年早就已經不是磕到手指頭都會喊她來看的小孩子了。 他考完了高考,甚至考得不錯。 他在下下個月就會獨自前往另一個陌生城市開啟新生活。 年霞重新坐回椅子上,扎在腦后的辮子有些松散,落了幾縷在耳邊。她看著飯桌上滴落的幾滴菜湯,有些失語。 在那天季思年說出“我們都先靜幾天”時,她才發現這個兒子與她記憶中的模樣有了偏差。 兒子有自己的想法。 年霞第一次如此切身感受到這件事。 她猛然意識到,她從來沒有這樣直白地接收到過兒子的想法。 季思年很少向她提要求,也很少對她的安排提出異議,他一直都很獨立,從上初中開始就沒怎么讓家里cao過心,年霞都快要忘記“與孩子進行溝通”是什么感覺了。 “我喜歡男人”,是她接收到的第一個。 “你們沒有做錯什么”,是她接收到的第二個。 在季思年說出那些話之后,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反思,是不是她這個父母沒有做好,所以讓季思年的心理發生了轉變。 這種反思是完全下意識的,在她都沒有意識到之前,季思年說:“你們不要覺得是自己的錯,我喜歡同性與我的成長環境沒有關系,我很幸福?!?/br> 這些話把年霞整個人釘在了原地,她鼻子發酸,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兒子在她從未注意過的時候這樣成熟了。 季思年眼見著年霞呆在原地,只好轉而去看季建安:“爸?!?/br> 聽見這聲“爸”,季建安才冷哼一聲,轉身去拿沙發上扔的一個本子。 季思年有點想笑,他爸跟他真是一模一樣,較勁的時候總是需要一個臺階下。 “自己來看!”季建安拍了拍白本,“把鋤頭放下,想勒死它?” 季思年把腦袋亂晃的鋤頭放到地面上,它又開始圍著石膏腿打轉。 那個白本是學校發的、近幾年全國大學錄取分數線匯總,里面有幾頁折了頁腳,用紅筆做了批注。 其實他這個成績可以夠上全國綜合實力第一的安城大學,只是擦著邊有點懸,進去了估計要被調劑。再加上安大這兩年的分數線也有變動,萬一沒錄上還是要多做幾個備選方案。 季思年看著那些被勾畫出來的分數線,感覺眼前有些模糊,想起來離家這四天連個電話都沒有打過,愧疚感叫囂著淹沒一切想法,年霞還呆坐在飯桌旁,他立刻就想抱一抱他們。 他幾乎是把拐杖忘了個干凈,打了石膏的左腳碰地時沒有多少痛感,更多的是整個小腿被裹住的行動不便,他被牽制著重心一歪,一屁股倒在沙發上。 “怎么又摔了呀!” 厚重的白本脫手,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的時候,季思年只聽見了年霞這一聲怒喊。 第6章 兩處 有時候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季思年被白本狠狠砸在鼻梁上,砸得他鼻頭一酸差點流出眼淚。 今天是各種意義上的丟人丟到家。 一看他這眼淚汪汪的樣子,年霞先不忍心了,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想過來又有些手足無措,季思年看著她,自己也顧不上疼了:“沒事?!?/br> 他說完就覺得這話好像欲蓋彌彰,連著這條傷腿都如同是在裝慘,可偏偏年霞就吃這一套,當場就說道:“什么都叫沒事,讓你一個人出去除了惹事還是惹事,你今天就回來住,那些事……再慢慢想辦法,你不許出去跑了!” 想辦法,能想什么辦法呢? 季思年卸了力道,慢慢伸直腿靠坐在沙發上,沒有接話。 手邊拱過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季思年隨手摸了摸鋤頭的頭,小狗搖著尾巴,眼巴巴地看著他。 季思年把小金毛抱起來。 他現在手里必須做些什么事,比如抱著狗,或者翻翻書,他清晰地知道他又在逃避。 那天季建安說:“你才十八歲,你真的已經可以為你的人生負責了嗎?你以為考完一個高考你就是多了不起的成年人了嗎?這條路沒有你想的那么好走,不是叛逆期脫口而出的兩句兒戲!” 季思年很想問,為什么我的人生和我的性取向不可以是并行的,而一定要二選一呢? 最終他也沒有問出口。 其實他沒有想到出柜后他們的反應那樣大。高中時他們一家三口搭了出租車,聽出租車司機講了一路隔壁高中的男同三角戀,季建安和年霞從頭到尾都不動聲色,甚至在下車后還評價打趣了幾句,季思年一直以為他們的接受度很高,足夠接受他出柜的這一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