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天災之后 第86節
他深入了夜晚的迷霧。 隨著他遠離人類的聚集地,少年身上不起眼的氣息也逐漸褪去。只要是馭靈者,其實長相都不會太差,而這個少年長著一張有點女性化、精致而陰郁的臉,一頭黑色的頭發微微卷曲,就像水中纏綿的黑藻。他的氣息變得有些陰沉,就像一場綿綿陰雨,但滿含書卷氣,足足往一個方向走了小半個夜晚,他才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人類臨時建立起的居住地—— 一個隱蔽在林間的、黑黢黢的山洞。 外圍是扎成往外突出長刺的木欄桿。 內里有小孩隱約的哭泣聲與大人的呵斥聲。 少年語調平穩,向山洞內喊道:“我回來了?!?/br> “是洛河大人回來了!” “快去把防護撤掉,讓洛河大人進來!” “真是太好了,感謝上天,感謝洛河大人……” “洛河哥哥回來了,洛河哥哥!” 是的,少年正是穿越者們無論如何都未曾找到過,最后還得了個【神隱者】名號的—— 洛河。 從山洞里跑出大概五六十個人類態度熱烈地迎接上來,其中有五個年齡大一些的小孩也對洛河多有親昵于崇拜,山洞內那個懵懂的孩童依然在哭泣,但此刻已經沒人去呵斥他禁聲或者關注他了,所有人都來到洞外迎接洛河大人。 這些生于荒野的人皮膚要么是黢黑的、要么是古銅色的,哪怕小孩也依然如此,他們撤掉綁有長刺的欄桿,有的老人甚至跪了下來。 “您平安歸來就好,洛河大人……” 洛河施施然將跪地的老人扶了起來,在面對這些熱情得如同他的信徒的人類,哪怕是性格偏理性的他也不由面帶些許笑意,他道: “我回來了,現在地獄鳥的事情已經完全解決了,等再過幾天你們就可以搬回家里了。不過還是要按約定好的,除了每日的禱告之外,如果遇見了其他人類,你們不能暴露我的存在?!?/br> “解決了就好,解決了就好……!” 有些老人熱淚盈眶重復著念道,他們這座小城在過去兩年里深受地獄鳥的侵害,只要敢在外面露頭的人隔三差五就會被地獄鳥抓走,后面沒人敢出門了,地獄鳥就掀開房屋抓人!那時要不是洛河大人救助了他們,恐怕他們這一城的人都得死絕。由此,他們更加感謝洛河大人了。 比起那些無比尊崇洛河,卻又拘謹得誠惶誠恐的大人,小孩子們更不怕生,他們大著膽子跑過來拉住洛河的衣擺,或許是大人們囑咐過的緣故,這些孩子一個兩個將他往山洞里拉。 一邊拉還一邊高興的喊道: “洛河哥哥快進來啊,這次回來了能不能就不要走了?就在我們梨花城住下嘛!只要洛河哥哥在我們就不怕野獸闖進城里了,只要洛河哥哥愿意留下來,我們就不搗蛋了,會好好跟阿爹阿娘每天都頌念‘感謝洛河大人護佑我們’的!” “小孩子不要瞎說!洛河大人別見怪……” 大人們不痛不癢的斥責小孩一聲,然后用討好而期冀的眼神望著洛河,孩子們依舊嬉笑著并不感到害怕,這些孩子這么做的原因何嘗不是他們的授意呢。洛河對此心知肚明,他順著孩子們走進山洞,卻沒有應下任何一件承諾。 對這些人來說,洛河一直留在他們的城市里他們就會安全無比,再也不會受到野獸的侵襲與天災的威脅了,所以他們明里暗里都想將這位強大而溫和的大人留下來,但非??上?,對洛河本人來說,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并不安全。 他做的可是在挖這個世界天道的墻角啊。 要是被抓住,那可就全沒了! 只是他還不曾知曉,自己的行蹤其實早已落入某人的眼里,那是個提著鳥籠的孩子。在他從穿越者的群體里悄無聲息離開之時,蕪青便察覺到了他、然后看見了他,最后一直跟著他…… 直到現在、直到這里。 直到發覺他做了什么。 “沒想到雁歸的麾下還有這樣一個人,按道理來說這些人都是她的能力顯現,他們的一舉一動也都應該在雁歸的注視與監控之中。所以問題來了……這個人的所作所為,雁歸知不知道?” 第101章 歸離 歸離城, 這座曾廢棄了的城市現如今雖然比不過九弦洲九天城的繁華,但也稱得上是人聲鼎沸,因為在這里不會有任何天災人禍的侵襲, 兩名天命之子殿下的鎮守足以勸退所有蠢蠢欲動的魑魅魍魎,哪怕是一些探子或者亡命之徒, 哪怕天命之子并不顯于人前, 在看到那棵生長在歸離城大門前的界脈之花的時候,他們應該就能意識到,這里可不是能容忍他們撒野的地方。 更何況這里的生活條件連圣城都比不過,這里的人居住的是水泥搭建而成的連地動山搖都無法摧毀的堅固房屋, 窗戶并非糊著透光的紙, 而是在外人看來價值連城的琉璃窗,雖然天災軍團的商隊說這是什么玻璃,價值并不高。 也確實如他們所說,一些明明該昂貴無比的珍寶在黎明商會中售賣的價格低得嚇人, 引得人們爭先搶購, 哪怕是或恐懼或仇恨天災之子的一些人也不得不受這一股穿越者們掀起的時代浪潮的影響,要么拋開成見跟上, 要么秉持著自己的固執與偏見迅速落伍,被新時代所拋棄。 因為,只有人類適應時代潮流的份。 而不是時代去遷就那些頑固的人類。 這里的食物更是富足, 白花花的米飯管飽。畢竟是符青云殿下常駐的城市, 還有雁歸殿下對稻米的改良, 只要不是好吃懶做的人, 在這里都能活出個以往連自己都沒想象過的人樣! 所以大街上的人類神態面目都與其他城市一看就壓抑無比的人并不太一樣, 他們都是面含掩不住的笑容, 一瞥一笑都是對未來的滿懷希望與對現在的心滿意足, 某位外來之人注視著這座與眾不同的城市,還有城中的歡聲笑語,一步步穿過熱鬧的人流,與周圍的光明格格不入。 他來到這座城市最深處的位置,那是普通人與外人不被允許進入的地下區域,只有穿越者與兩位天命之子外搭符青云殿下帶來的護衛能居住在這里,也只有他們能無視春神的影響。 在地下洞窟的入口處是有守衛存在的,但披著黑袍的男人就這樣平平淡淡的走了進去,兩個守衛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哪怕是隨時緊盯著的瞳孔,都未曾倒映出那道黑色的身影。 他來到了地下洞窟的深處。 不急不慢徘徊于所有房屋。 ——他在找人。 直到找遍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他在尋找的那個人,男人才終于升起了疑惑的情緒。 “……那孩子去哪里了?” 自脫離了深淵之后,他便馬不停蹄趕來歸離城,就是為了見一見自己的孩子,龜龜,但她似乎不在城里的樣子。這個男人,也就是在地脈長河中游蕩追尋了整整五年,現在得以重見天日的雁禾,真名為雁黎。既然龜龜不在,那就在周圍找一找,順便探知一下歸離城的情報。 這可是他的孩子——龜龜的城市。 在邁開步伐間,他看見了一個人。 穿著黑衣的少年從入口走進來,他渾身上下都是未曾收斂過的鋒利劍意,似乎是感知到了雁黎的存在,少年徑直往這個方向走來。他每邁出一步,周身環繞的劍意便濃厚一層,他的右手掩藏在披風之下,隱約暴露出反光的劍尖。 “……被發現了?” 雁黎不退不避,抬眸看他。 依舊沒有在少年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里不是龜龜的城市嗎? 按理來說,除了作為天命之子與歸離城主人的龜龜,應該沒人能察覺到他的存在才對,哪怕同為蘊株階段的馭靈者,蘊株與蘊株之間也是有差距的,更何況這個少年并未突破蘊株。 少年雖然看不見,但異常準確的望向他所在的位置,揚起右手化作的長劍,道:“出來?!?/br> 總覺得這個少年有點眼熟。 但雁黎曾經并未多在意過鄰里,與還是個小屁孩的狗蛋遇見過的次數不超過十次,現在他能看出有點眼熟就已經算記憶力超群了。 雁黎并未顯出自己的身形。 因為沒有必要。 他快速移動起來,正大光明的繞過少年往地下洞窟外面遁去,他已然發現少年對他的察覺并非是每時每刻,而是有相當久的延遲!也就是說——他并不是憑自己的能力感知到雁黎的! 從背后襲來的劍鋒因看不見與摸不著,這種帶著猶豫的劍氣雁黎躲避起來輕而易舉。但下一刻,一雙無形的手從虛無中伸出,觸碰到他寬大的黑袍飛揚起的衣擺!如果說右手化作長劍的少年位于現實層面,那他就是藏匿于現實與虛幻的罅隙之間,但那雙無形的手,是從完全虛幻的另一層面延伸出來的,能完全將自己掩埋在另一個層面的地脈能力,真的有可能存在嗎……? 總而言之,他陰溝里翻船了。 雁黎的能力說是【幻覺】,但其實是利用這個世界的另一層面將自己的所有一切在真實與虛幻間來回轉換,這樣的轉換在他早些年邁入蘊株階段之后就擴展為能制造大規模的幻覺了。 但在那雙在雁黎的理解中根本不應該誕生的仿若奇跡般的手觸碰到他的一瞬間,他被硬生生從兩個位面的罅隙中推了出去,虛幻的身軀立刻顯形,同一瞬間凌厲的長劍劃過他的胸膛掠過迸濺的血花,要不是從他身后響起女孩: “留個活口!” 這樣的聲音。 他怕是會被當場格殺! 能力被完全克制、身受重傷—— 當初哪怕是紅葉都未能對他做出什么有效的傷害,哪怕是真主想要抹消掉他的存在,也得先將他從位面罅隙拖出來。但現在于自己女兒的主場里,被似乎是女兒的人一劍秒殺,這是一件令雁黎非常尷尬的事。他的胸膛被一劍破開,身軀迅速失了力氣往后倒下,血色攏上他的雙眸,無形的雙手扯開他披著的黑袍兜帽。 “你先不要靠近他,等他暈過去再……” 少女的聲音不緊不慢響起,仿若勝券在握。 但少年依舊走了過來,雁黎手指動了動,還未做出最后的反抗,便看見少年的表情從隱約疑惑逐漸轉換成了慌里慌張的驚愕與躲躲閃閃的心虛,他身上冷冽的劍意消散,化為長劍的右手迅速塞回了袍子里,他張了張嘴,試探道: “雁叔叔……?” 倒在地上的黑袍人長著一張與龜龜非常相似的臉,但陳平安認出他并非是依靠著面容,不然在雁叔叔已經死去的當下,他更會認為這個人是龜龜的親戚。他能認出雁黎,只是因為雁黎那一身死寂又充滿向死而生的頑固執著的氣質。哪怕是很小的時候他與龜龜的父親遇見不過幾次,那樣矛盾而深邃的氣息也依然令他記憶猶新。 位于另一個位面的琉璃問道:“你認識?” “認識吧,大概,如果他真是雁叔叔的話?!?/br> 時間過去這么久,陳平安也不能確定這個黑袍人是不是真的雁叔叔,畢竟雁叔叔應該是死在了九年前的腐殖之蛇的黑潮天災中,但那張臉與那身令自己記憶猶新的特殊氣質騙不了人。 在喊著‘雁叔叔’的少年收起攻擊姿態之后。 雁黎才終于想起了他是誰。 過去會稱呼他為‘雁叔叔’的人只有龜龜的幾個小玩伴,其中女孩自動剔除,兩個男孩一個長相好看些,一個是個小胖子,這個應該就是那個長相好看的小孩了吧,他記得好像是叫…… 雁黎艱難道:“……狗蛋?” “狗蛋?”琉璃的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 “完了,真的是雁叔叔,他是龜龜的父親,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而復生的,但如果龜龜知道我差點殺了她的父親……”一想到這個,陳平安的自己呼吸都亂了一瞬,但現在的他可不是年少時未經世事的他了,一次深呼吸之后他便迅速鎮定下來,他蹲下身,開始處理起雁禾的傷勢。 “琉璃,去幫我叫幾個幫手過來,帶上藥物和器具,還有擔架。你應該能通知龜龜吧?跟她說一下這邊的情況,再讓思思坐著她的馬盡快趕回來,我覺得我們最多只能保證思思回來之前,雁叔叔還活著?!标惼桨驳拖骂^,非常認真的注視眼神開始渙散的雁黎,他道,“你也聽見了,只要思思趕了回來你就能得救,所以至少在這幾天你得堅持下去,我不想成為殺了你的兇手……” “雁叔叔,你得活著,直到龜龜回來?!?/br> 雁黎眨了眨眼,默不作聲的點頭。 他本來想死遁回去的,不過他不比陸家主脈出身的扉葉,他的保命手段有很長的潛伏期與虛弱期,如果能不死的話他當然不想死。而且身受重傷的話,龜龜應該更容易重新接納他了吧。 他做錯了事。 想要求得原諒,一出苦rou計也是個辦法。 …… 雁歸得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人剛到圣城。 從這高空往下眺望,圣城的城市足足有歸離城十倍之大,雖然建筑的整潔程度比不上水泥制每一棟都一模一樣的排屋,但花里胡哨的程度遠超歸離城的建筑,圣城偏向南方的位置是繁華的居住區,越往北建筑密度就越稀疏,居住之人的身份肯定就越好。在最北邊,伴著流水建立在圣河之畔的宮殿便是天命之子居住的天命宮。 而圣庭的建筑群坐落于圣城之外。 一座居高臨下巍峨險峻的山峰上。 雁歸卻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一壯麗風景了。 琉璃:“你的父親找到歸離城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