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天災之后 第7節
“真不知道執政官大人怎么想的……” “這些下等人就不該踏足黎城……” “一群來自無歸邊境之外的野蠻人……” 聽見這樣鄙夷之言的外城人不在少數,不知何時沉重壓抑的氣氛在人群中蔓延開來,垂著頭彎下脊背感到惶恐而自卑才是他們該有的狀態,樓上的上等人看樓下的下等人如看到一群討厭的猴子,樓下只能站在寒風凌厲街道上的下等人也自然而然以為自己真是一只猴子。 姜琳抱著孩子的手臂不自覺的收緊,不知何時起她面上好不容易重新浮現的期待笑容消失不見,雁歸微微抬頭,周圍街道上幾步一崗位的守衛表明了內城其實對他們的到來并不歡迎,她沒有在其中看到自己的父親雁禾。 她依稀聽見了麻雀的哭聲。 就像小貓的叫聲,虛弱而撕心裂肺。 她本不該來的,麻雀的身體一向不好,這場晚風吹過后怕是又要生上一場大病,但她的父母依然將她帶了過來,就像朝圣的信徒為了心目中的圣山舍生忘死一般,孩子的的哭聲惹得人心煩,一名守衛大聲呵斥道: “都安靜!” “不得擾亂慶典的進行??!” 遠方街道的盡頭燈火闌珊,靡靡曲樂隨風飄來,慶典的歌舞正在逐步進行,但蠻橫的守衛嚴嚴實實擋住了去路,這黎城的慶典當然不包括外人了,執政官站在閣樓之上,遠遠眺望城門那方與街道上密密麻麻外城之人。 在他的心目中這群人肯定非常的不識抬舉吧,就算九天城下達的指令是邀約所有城民參加慶祝符青云殿下回歸的慶典,但只要識相點就知道,黎城可不是他們能踏足的地方! 但他們既然來了,也不好再趕人離開,能在那里站著聽聽聲音也算是他們的福氣,黎城的所有人、至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吧。 “阿娘,我們回去吧?!?/br> 雁歸扯了扯姜琳的衣袖,現在不走難不成還真等到慶典結束才離開?而且她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里的外城人難道都是被人欺負也不敢吭聲的軟柿子?但凡有一個不是軟柿子的人站出來,就會有更多人站出來。 關鍵是,有人站出來之后又該如何收場? 就算是民變也無法動搖黎城的根基,執政官與內城人依然高高在上。而在之后,可別忘了,來自九天城的糧食可是直接送到執政官手里的,如果執政官扣下這份外城的糧食,那才是全都完了,在這時候和官方對抗并不是個明智之舉,哪怕這些官方不做人。 不論未來走向何方,她都無法選擇。 甚至她只想快點離開。 她們這孤兒寡母的,如果鬧起來可沒有安全保障,甚至她的父親雁禾就在內城工作,不論外城之人怎么做,人為的饑荒總不會蔓延到她家里。如果她們參與進去那就不一樣了,結局最好也是雁禾的工作沒了,如果執政官再惡劣一點,她的父親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說她冷血也好,自私也罷。 雁歸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 “阿娘,別忘了,阿爹可是在執政官大人手下做事呢……”看姜琳依然猶豫不決,雁歸湊近她的耳畔,“哪怕是為了在執政官面前表明阿爹的忠誠,為了保住他的飯碗,我們都不能繼續呆在這里了。誰知道周圍那些士兵會不會有認識阿爹、認識我們的人呢!” “你在說什么啊,龜龜……”姜琳一怔,她望著遠方的燈火闌珊,緩緩搖頭道,“我只是太期待這一場慶典了,我們都是。我們所有人都無比珍惜這段短暫的安寧,不會有人愿意去破壞的,哪怕是執政官大人也一樣?!?/br> “說不得下一秒天災就會從天而降,所以這份安寧才顯得彌足珍貴,哪怕只是遠遠的看著,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幸?!?/br> 這一點點微小的幸福,就如同天上的星光那樣明亮。果然,直到慶典結束都沒有出現雁歸以為會出現的沖突,就算是那些攔住外城人的護衛最多也就不耐煩地吼上一兩聲;就像是發出閑言碎語的內城人也逐漸被遠方的燈火通明吸引;就算是沉默隱忍的外城人,看起來也與所有高高在上的人沒什么不同。 似乎兩邊的人都在忍耐磨合的痛楚。 這便是人與人互不相同,卻又相通了。 “但是,阿娘……” 許久過后,遠方代表微小幸福的燈火熄滅了。慶典結束之時,雁歸收回自己的視線,微微閉上眼,遮住她漆黑瞳孔中沉甸甸的不安情緒。姜琳似乎被那虛假的幸福所蒙蔽,被那執政官的刻意放任所欺騙。 這是不該有的、不應存在的天真。 人心難測,這樣殘酷的世界從來不缺少同樣殘酷的人,無知、瘋狂、自私、遷怒…… 還有高高在上的傲慢作為引線。 “怎么了,龜龜?” 收回依依不舍憧憬的目光,姜琳問道。 雁歸緩緩搖頭,有些疲憊般,低聲道: “沒什么……慶典結束了,我們回家吧?!?/br> 在代表虛假光明的燈火剛剛熄滅、黑暗與人心的躁動逐漸浮起,卻還在蠢蠢欲動、還沒有付諸行動之前,在蝴蝶翅膀扇動之前,離開這場注定會到來的人禍之災發起地點吧。 第6章 天命 不合時宜的,雁歸想起那個仿佛像是在預兆未來的夢。夢中晨曦來臨前的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境,鵝毛大雪將昏暗的夜色映照成如白日般的明亮,但這種朦朧的光芒無法透過釘上層層木板的窗戶,室內是黑暗的。 門外除了呼嘯的風雪聲,還有由選至近的厚重雪層崩塌的沉悶聲,或許是黑山饑腸轆轆的野獸闖進了外城,也或許是心懷不軌的歹人盯上了這棟被雪色掩埋的房屋。 總之,有什么活物正在不斷靠近…… 她蹲在門后探聽外面的聲音,不論是自己激烈的心跳聲還是門外逐漸沉重如同野獸的喘息聲都越來越清晰,已經很接近了。手中的暖袋無法為她提供半點溫度,她安靜等待著,數著秒估計來人即將抵達那個位置。 “噗通——” 沉重物體墜落進雪坑的聲音忽然響起! 她忐忑不安高懸的心臟瞬間落回原地,成功了!獵物掉進了陷阱,與她預想的一樣,就像耐心的獵人成功捕捉到獵物般,她緩緩露出滿意的微笑,聽見獵物凄厲的慘叫聲—— “啊……救命……救救我?。?!” 等待一陣后,男人的聲音終于消失。 “阿娘,開門吧,有人自投羅網了?!?/br> 雁歸回轉過頭,此刻她并不知道自己面上不自覺的微笑有多令人顫栗驚懼,她只看到自己的mama,姜琳那副掩飾不住的害怕神情,那樣的害怕情緒是對誰的她并不知曉,所以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催促道: “阿娘?” “……” 夢中的姜琳顫抖著步伐往前,費力撥開沉重的門栓,白茫茫的門外飛雪與寒風霎時吹拂進來,雁歸沐浴在寒冬的季節中同樣被凍得發抖,但該有的后續工作還是得做完。 門外檐前是一個向下挖開極深的坑洞。 當初為了挖這個足足有兩人深的深坑可費了姜琳不少力氣,但也是非常值得的,這是雁歸計劃中第一道陷阱,很快便起了效果。 她頂著寒風往前走了兩步,探頭往坑底看去,仰面朝天的男人被數根削得極其尖銳的竹竿穿刺成凄慘的模樣,在這種嚴寒的天氣,他體內流出的血液還未騰升出熱氣騰騰的白霧便凍結成了刺眼如紅水晶一樣的冰塊。 他已經死了。 這明明只是一個夢,到死去的男人那張臉卻清晰可見,雁歸能看清他的眉間有一道粗礫的疤痕,他的皮膚生了一塊又一塊黑青色的凍瘡,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被凍成晶體的眼珠色澤倒是奇特,是如琥珀般的顏色。 最后一刻,他死死望向自己來時的方向。 他在看什么……? 雁歸不由往那個方向望去,風雪交加的晨曦之中,瘦骨嶙嶙的女孩愣生生站在屋檐下的雪堆里,她看起來太瘦弱了,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漫出濃郁如黑暗的繁雜情緒,那不是一個小女孩該有的眼神,但也理所當然。 她可以去憎恨,可以伺機報復。 但現實并非是復仇者的故事。 沒有男人的照料,她絕對活不過這個才剛剛拉開帷幕的殘酷冬季,女孩頭也不回地跑掉了,如果她是一個強壯的男性或者是一位好看的美人,雁歸可不會任由這樣一位對她心懷仇恨或許會報復并可能成功的人安全離開。 她收回了視線,只覺得沒什么意思。 “阿娘……” 還未脫離嬰兒年齡的女孩抬起她那雙漆黑無光仿佛容納世間所有黑暗的雙眸,殘酷與自私的人類本能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精致,如同理所當然般,她向心生畏懼的姜琳吩咐道: “將那具尸體掛在煙囪上吧,要掛得高高的,能讓所有人都看見。希望在看到他的下場之后,就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了……” 就算是害怕,也要這樣做,雁歸非常理智地選擇了最優選擇,比起一直應付天災人禍的侵擾,去承擔或許會翻車的代價,這樣的做法雖然不怎么人道,但震懾效果十足。 她很輕易地看透了人心。 但這個選擇終會讓她失去一些重要之物。 幸好……這只是一場夢。 …… 對于做夢的人來說,忘卻掉昨晚上毫無規律的詭異夢境是一個非常輕易的事情。這是如同本能般將無用記憶自動清理的功能,但就算在這個時候,雁歸也依然能清晰回憶起那場夢境中的一切,不論是男人面上那道橫在眉間的疤痕,還是他身上蔓延的青黑之色。 那是凍傷的顏色,是死亡的顏色。 但現在重點不是這個,至少不會是一個轉頭就忘的夢境那么簡單,雁歸蹲在家里的門后面,她聽著門外風雪的呼嘯聲和生物逐漸接近的雪層被擠壓踐踏傳響的聲音,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夢,并深覺驚悚不安。 那是一模一樣的旋律。 不論夢境……還是現實。 她那個清晰可見的夢真不是預知夢嗎? 又或者,她終于覺醒了名為【預知】的超能力?雁歸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自己是真的讓姜琳在門口挖了個陷阱并在底部插滿竹茬、上面鋪上干草與薄雪,如果再守株待兔下去,說不得她的夢很快就會在現實中完美復刻! 門外……真的是那個死去的男人嗎? 一切正如她預料之中的那般發展。 她不由回憶起那場燈火熄滅后的暴動。 不論是作為過去時的內城暴動事件,還是現在時的執政官報復事件,在慶典結束之時她便催促著姜琳早早回了家,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是準確的。那一夜,內城人與外城人之間的紛爭終于爆發,具體原因誰也說不清楚。 那些大同小異的說法,真真假假,令人分辨不清真相是什么。反正,誰都不愿看見的□□終究是發生了,也不可挽回。因這場暴動死去的幾人是一場天災人禍的導火索,點燃引線的是那位大權在握生殺予奪的執政官。 眾所期盼的糧食終究沒有發放給膽敢反抗權威的卑賤外城人,在冬季來臨之后,再沒人念出那位符青云殿下的大名了。所有人都不再露出期盼未來的笑容,甚至比起以往等死一樣的麻木更加絕望,這是在重獲希望以為能得救的一瞬間,卻跌入更深黑暗的絕望。 天災到來之時,人禍也接踵而至。 所幸的是,妄圖作亂的人并不是吃飽喝足有一定計劃規模的暴民,而是餓得奄奄一息身體虛弱比較好對付的災民,雖然這樣想有些不好,但對雁歸來說,這確實是一件好事。 已經處于絕境的人類對外界隱藏的危險反饋總是遲鈍的,他們或許會覺得只有一名毫無威脅的成年女性并很有可能還藏有充足食物的家庭是動手的首選目標,并非常急迫想要得到能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的物資,這也正中雁歸的下懷,她等待著第一只獵物落入陷阱。 就像現在這樣……第一只獵物上鉤了。 雁歸努力將自己的耳朵貼緊門板,來者只是單獨一個人,聽聲音體重大概一百五十斤還是有的,是一名成年男性,這讓她又想起了夢中那名被她成功坑殺的男人。不會吧…… 預知夢? 她想了想,將手中的暖袋放在一旁,這樣就和夢里的不一樣了吧,夢中的她在出門時都還緊張兮兮地揣著這個涼透了的暖袋,現在的她也比那個朦朧夢境中的自己要清醒得多。 就算她依然是打算將男人的尸體高高掛起來,掛在煙囪上用于震懾其他不軌之人,但她不會做得那么明顯、那么的異于常人。 將自己的殘忍掩藏起來,這才是最謹慎的做法,她微微抬頭望向與他一樣緊緊貼著門扉探聽屋外聲音的姜琳,她這一輩子的mama,然后再垂下眼瞼,看起來靜謐而乖巧。 “……阿娘?!?/br> 近乎于無的聲音,還沒有門外雪層被踐踏的聲音來得響亮刺耳,卻驚得神經緊繃的姜琳一個寒顫,她用疑惑的眼神望過來,卻因過往的夢魘重現所帶來的恐懼不敢出聲,雁歸只搖了搖頭,她不過提醒姜琳一聲罷了。 不能走神,也只能靠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