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天災之后 第4節
“那就是,偶爾有些害怕,阿娘?!?/br> “……”姜琳嘴唇蠕動一瞬,卻不再言語。 “雖然在外人面前我有藏得很好的,但我不想一輩子都這樣活著,只要不是與小孩作對比,我就有信心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br> 雁歸蒙住自己的雙眼,哀求般說到:“只要小時候身體虛弱就好了,阿娘!等到我長大了就可以痊愈了,這樣也不行嗎?阿娘!” 姜琳慢慢地用手來回撫摸女兒的發頂,那頭枯黃脆弱的發絲只有她手指那么長,她的孩子還這么小,無法保護自己,而作為她mama的自己,也僅能提供軟弱無力的保護。 雁歸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滴在她手背上。 一滴、兩滴、三滴…… 她沒有拿下覆蓋雙眼的手,因為她知道姜琳不想自己的女兒到自己脆弱的樣子,所以她沒有去看,也沒有去催促。在靜謐過后,她終于聽到mama一如往常般溫柔平緩的聲音: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去做吧?!?/br> “嗯,謝謝阿娘!” 燭火被吹滅了,室內一片黑暗。 什么聲音都聽不見。 但雁歸緊貼姜琳的皮膚能夠感覺到她的身體有細微的抽搐,她只能無聲嘆息,姜琳的年齡其實不大,二十多歲的樣子,在另一個世界她這個年紀只是個青春靚麗的大學生。 而在這里,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 為了自己孩子那悲哀的未來,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她只能在深夜里無聲哭泣。在明日到來,太陽升起過后,她依然會是那個堅強到毫無空隙的母親。 而雁歸能做的,只有無聲陪伴她度過這漫漫長夜,直至黎明到來。 …… 雁歸的計劃很順利,非常順利。 在這個世界一個小孩子忽然生了重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是一個大人忽然生病也是很正常的。隔壁陳大娘在她病后還慌忙地上門道過歉,并和她mama解釋龜龜生病可和她無關啊,她照顧這孩子真的很盡心,等到將她糊弄過去后,就再沒有其他人前來探病了。 不能說他們冷漠,只能說在這個世界上病痛是最可怕的事情,人類對病痛的畏懼程度僅次于天災,只要得病就離死不遠了。 這就是人的命,如同草芥的人命。 他們也怕被傳染上病癥啊。 這是……因畏懼生與死,而升起的冷漠。 雁歸的爸爸雁禾也回來過。 不過就算這次她生了重病,雁禾也依然很快就回了內城繼續工作,要不是她聽見這個男人用極其壓抑的嗓音與妻子大吵了一架,那時的他是滿懷怒火的,但就算是這樣,他也壓著聲音不愿吵醒自己正‘病重昏睡’的女兒。 要不是她記得很清楚,這個男人愿意將生的機會就給自己的孩子,不惜與自己的妻子心生隔閡,要不是躺在床上的她微微瞇著眼,終于看到他那仿佛永遠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 她或許會以為,這個男人并不愛她…… 并不愛她這個女兒,也不愛他的妻子。 他的真愛是自己的工作。 誰也讓他一年都回不了幾趟家呢,但也因為他的忙碌,所以自己能喝得起米湯,生病也能吃得起湯藥,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家。 也因為他的忙碌、遠離、陌生…… 自己只能默默跟他說聲抱歉。 雁歸這場‘重病’延綿了許久。 整整三個月,但她終究是挺了過來。 在冬天到來之前,她已經能被mama抱著稍稍出門曬一陣子太陽了,秋末的陽光依然是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 隔壁狗蛋已經能跑得飛快了,比起那些看起來死氣沉沉的大人,雁歸還是喜歡狗蛋這種笑得沒心沒肺的小鬼。 笑得傻兮兮的狗蛋湊了過來。 他的記憶力挺好,還記得雁歸這個曾在他家里養過半年多時間的玩伴。 姜琳坐在門前的矮凳上手中抱著孩子,他笑起來無憂無慮的,試圖將手中有點臟的植物莖塊塞進雁歸小小的手里。 “姜姨,這個,給龜龜吃?!?/br> 長大了半歲,他現在說話也清楚許多了。 但姜琳下意識用手擋了擋,不讓他臟兮兮的手碰到自己的女兒,她即刻意識到自己可有點草木皆兵了,便搖了搖頭,語氣溫和地拒絕到:“抱歉啊,狗蛋,龜龜吃不了這個的?!?/br> “哦!” 既然龜龜不能吃,那他就自己吃掉好了! 小孩子的思維就是這么簡單。 狗蛋將那塊沾了臟東西用來甜嘴的莖塊塞進嘴里,他一邊吃還一邊盯著姜琳懷里昏昏欲睡的孩子猛瞧,就像在看一個稀罕的東西。 別家的小嬰兒都沒有龜龜這么乖巧可愛。 下一秒,一只手迅速伸過來從他嘴里搶走只吃了一小半的莖塊,笑得有些賤兮兮的男孩比狗蛋還高上半頭,他調皮地向狗蛋吐了吐舌頭,擠眉弄眼,還大聲喊道: “哈哈,這是我的啦!傻瓜狗蛋!” 不過他也只是手里舉著搶來的莖塊得意洋洋的,看樣子也不是真想搶這一份吃的,而是普通的手賤,或者和狗蛋有仇想要氣他。 這短短的一點時間,連在場的姜琳都沒來得及阻止,她眼睜睜看著狗蛋怒吼一聲‘混蛋驢蛋!’然后向另一個男孩撲去!兩人瞬間廝打成一團,這戰況兇殘如野狗互相撕咬。 雖然不見血,卻也足夠兇殘! 那塊引發了血案的莖塊早已落進泥土與灰塵里,還被兩人無意間踩了好幾腳,就連雁歸都忍不住悄悄睜開一道眼縫,偷偷看這兩小孩打架,還別說,打起來還挺好玩的。 狗蛋看起來總是笑嘻嘻的,其實脾氣挺不好惹的。而驢蛋,這孩子長得稍顯富態,但在這個世界里是很少有胖子的,他只是虛胖。 雖然驢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但其實他的性格天生賤兮兮的,總是喜歡逗狗蛋玩。 而他去招惹狗蛋的下場大多情況下就是兩人打上一架,然后被各自家長領回家去。很顯然,不論是狗蛋還是驢蛋都是不怕打架的。 不過,他也只能逗逗狗蛋了。 這條街和他年齡相近的小孩就只有三個。 除了狗蛋,就是雁歸和虛弱得像是玻璃娃娃的麻雀,這兩人他是不敢招惹的。他要是敢動雁歸和麻雀一根頭發絲,就得挨上一頓殘暴的男女雙打,這可是血的教訓。 這場架打到一半就到了該結束的時間,兩人的mama將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孩子分開,一個提著領子,一個揪著耳朵就拉回了家里。大門被‘碰’地一聲關上后,就是小孩挨打的聲音。 不過兩個婦女的打法顯然是比不上孩子他爹的,兩個孩子聲音洪亮干嚎著像是在哭的樣子,一些本就被他們兩打架吸引出來的鄰居像是看戲一樣津津有味地聽著,就連麻雀都被她mama抱著出來一邊聽一邊曬著太陽。 在這種樂趣十足的場合,似乎一切煩惱與憂愁都被拋之腦后,往常死氣沉沉的女人們忽然又煥發了新的活力,這股活力凌駕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怎么看都有一種無知的惡意。 “又是這樣,我看這兩孩子一會又得出來玩了,怎么聽他們都是在假哭??!” “他們娘肯定是舍不得大力打孩子的,這得看爹的了。不過這一頓打了就打了,打過了他們的老爹就沒法再打一次孩子了吧?!?/br> “慈母啊,慈母多敗兒啊~” “狗蛋驢蛋這倆孩子也真不讓人省心……” 一群中年婦女七嘴八舌地聊著別人家的八卦,這個時間點也只有一些在家里干活或者帶孩子的婦女在家了,麻雀的mama抱著孩子也坐到姜琳的旁邊,默默望著說話的人們。 她看起來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女人。 她對自己的女兒很上心,像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已經三歲的麻雀早該像狗蛋一樣滿大街亂跑了,但她卻依然牢牢將孩子抱在自己懷里,不敢有半點放松。 雁歸都不知道麻雀會不會走路,會不會說話,好似她也學會了自己mama的沉默。 麻雀的mama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門的,一般抱孩子出來曬太陽的是麻雀的奶奶,那可是一個精明能干的老太太,眼中都是冒著精光的。 “對了,阿歡,余嬸呢?” 姜琳也發現這幾日抱著麻雀出來的并不是她的奶奶余嬸,而是她的mama,是不是余嬸生病了???在沒生龜龜前她和麻雀的mama關系還挺不錯的,所以便關心地問了一句。 女人張了張口,像是有口難言般又沉默了下去,她的身體很瘦弱嬌小,比起坐在她旁邊的姜琳要矮上一個頭,或許麻雀就是遺傳了她這樣的體質,才會如此的虛弱。 看她怏怏的垂下頭閉口不言,姜琳瞬間有種不祥的預感,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她皺起眉,壓低聲音催促道:“阿歡,發生什么了嗎?” “娘她,娘她……” 阿歡的聲音微弱如蚊吶,就連雁歸都聽出了她在害怕,瘦弱且怯弱的女人懷里緊緊抱著瘦弱的孩子,仿佛抱著一根救命稻草。 雁歸終于睜開眼睛,用那雙漆黑無光顯得異常的眼眸好奇地望向那個在恐懼著什么的女人,沒人注意這個角落,那些熱鬧的惡意群體與她無關,她只想聽一聽胡家的秘密。 女人的懷里,麻雀也用好奇渴望的目光看向外面的一切,她向前伸手,揮了揮,卻接住了從天上落下的水滴,她茫然地收回手并看了看,順便舔了一口,小臉立馬皺了起來。 唔,是苦的! 陽光從天上灑落,明明是暖洋洋的,卻無端讓人感到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阿歡無助哽咽著,斷斷續續道:“娘她……去了黑山……” 黑山?這是什么地方? 雁歸不知道,不過她也是能猜到的。 黎城的后面是其他城市,是擠成一堆的城市群,前面則是延綿的山脈,黑山只會是指的那些朦朦朧朧縈繞白霧的深山老林了,黎城后面的第一座城市可不叫黑山,而是明光城。 一個老太太,去了深山老林? 細思恐極! 看阿歡這么害怕的樣子,老太太應該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這是她自愿的,還是家人逼迫的呢?如果是老太太自愿,那阿歡應該不會這么害怕才對。兔死狐悲啊…… “怎么就到這種地步了……?” 姜琳驚愕地望向阿歡,她也很快想到了事實的真相,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忽然反應過來,抬頭望向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婦女們。 似乎不只是胡家,就連這些人的家里都悄無聲息的少了人口,消失的都是家里的老人。 但與仍在害怕內疚的阿歡不同,這些人的面容上除了理所當然的麻木,還有與利益相關的冷眼旁觀,明明是處在同一片陽光之下,她卻仿佛看見一群聚集在一起的惡鬼! “麻雀他爹說,這個冬天家里不好過,沒有多少食物了,要是不減少食物消耗,大家都活不過陛下去后的第一個冬天……”阿歡不自覺地打著顫,弱弱地敘述到,“所以他就讓阿娘去黑山,他說其他家里的老人都自愿去了,為了家里和麻雀,阿娘也得去才行?!?/br> “阿娘去了之后,我就開始照顧麻雀,但這個孩子身體一直不怎么好,我好害怕她活不過這個冬天啊。家里沒有一個會照顧孩子的老人,我好害怕我照顧不好麻雀,如果麻雀死掉了,那下一個被她爹攆去黑山的……” 阿歡無助地哭泣著:“會不會就是我呢?” 姜琳沉默了,她摟緊自己的孩子。 這殘酷的真相,這殘酷的世界啊。 在陛下仙逝之后,他所有的子民都失去了賴以生存的主心骨和保護傘,曾經延綿不絕的天災即將重新降臨,本應豐收的食物也因失去庇佑而大幅度減產,第一個冬天非常難過,以后還會越來越難過,直到新的陛下登基…… 她張了張嘴,想要安慰阿歡,卻又明白這種言語上的安慰太微不足道了,甚至她自己都開始對未來感到絕望。 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陛下還未登基的時候,那場毀滅了所有的天災之蛇在高高的天上肆意飛翔,數不清的天災從天而降,這是她永遠的夢魘,她的家人都死在那場黑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