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女宦 第79節
片刻后,文若將朱赟領著入內,又著人將容語抬著靠在殿內一顆柱子旁。 只見朱赟興致勃勃蹲了下來,雙手扶著廊柱,傾身在容語前方,他從未這么近距離靠近過她,燈芒在她臉頰覆上一層淡淡的絨光,她眉目盈盈,神態間的虛弱恰到好處褪去了她眉間的英氣,越發讓她添了幾分攝人心魄的美。 他毫不掩飾地露出著迷的神情,一點點往她靠近,就在他快觸到她臉頰時,忽的抬首,狠狠瞪了四周侍衛一眼,“喂,本王在這與心愛女子親熱,你們看著作甚?” 文若咽了下口水,哆哆嗦嗦道,“小王爺,奴婢們豈敢離開...萬一....” “萬一你個頭啊,我就親親她,你們退到一邊!” 文若見朱赟沒有一味將他們趕走,松了一口氣,連忙朝侍衛擺擺手,幾人退到朱赟身后,但謹慎起見,依然盯著容語的方向。 待侍衛離開視線,那雙瀲滟的桃花眼恍若蒙了塵,光芒頓失。 他眼睫輕顫,緩緩俯身上前,雙臂往后環住她的身,將一枚極薄極小的刃塞入她掌心,貼著她鬢角滑下淚痕, “對不起....” 第56章 明月在窗欞下傾瀉一片銀白的光。 容語的面頰隱在暗處,渾身被汗水濕透,她用薄刃試了試,割完外面那層粗繩,里頭還有一根鐵絲,她費勁地搖搖頭。 朱赟嘖出一聲笑,揩了揩額頭的汗,“不急,我還有辦法....” 文若傻眼似的盯著柱子處的朱赟,只見他將身上那件薄薄的外衫給掀了下來。 他臉色大變,往前撲跪在地,“小王爺,不可....” 朱赟穿著松松垮垮的中衣坐在地上,一瞬間將所有凄楚掩飾,懶散地扭頭,眼底擒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本王把持不住了,你們來個人,將她身上的繩給松了,只綁住她的手,方便本王行事....” 文若倒吸一口涼氣,帶著哭腔道,“小王爺,您別為難奴婢,您若真的要女人,奴婢這就去尋兩個貌美的宮女給您解悶....” “宮女能比得上容語?本王若只是要個女人,娉婷閣不多的是?至于費盡心思大晚上鉆到養心殿來?” 文若苦著臉,吞吞吐吐道,“小王爺,您也知道這是養心殿,您在這里行那等事,是大逆不道....” 本以為能威脅到朱赟,卻見他反而冷笑一聲,“我爹干的大逆不道的事還少嗎?” 文若噎住。 朱赟轉而看向文若身旁的侍衛首領,“本王命你,解開她身上的繩索....” 侍衛首領顯然沒文若那般死心眼,他們向來聽命行事,今夜過后,朱赟沒準便是皇宮的主人,他不會蠢到跟朱赟過不去,更重要的是,他不認為容語在吃下軟筋散后,還能動彈。 首領直白地問,“只松開身上的繩索嗎?雙腳要不要松.....” 朱赟一言難盡望著他,俊臉微微泛紅,咬著牙回,“你不松開她雙腳,本王如何行事?” 這一問暴露了首領是個新兵蛋子的事實,他撓了撓的耳,害躁道,“屬下這就幫您.....” 片刻,侍衛松開了容語身上的粗繩,獨獨將她雙手綁在身后,容語得以大口大口喘氣,如同溺水的人微躬著身蜷縮在地上,神情極度痛苦。 文若苦著臉欲哭無淚。 朱赟一個眼風都沒給他,只慢騰騰地彈了彈腰間系帶,做出一副要寬衣的模樣,神色不耐掃了眾人一眼,“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去外面等著....” 這回侍衛首領倒是沒有遲疑,直接將文若給擰小雞一樣擰了出去,復又把門給掩好,給了朱赟一個“您好好享受”的表情。 待人離開,朱赟迅速將容語扶起,用袖子將她腦門的汗給擦拭干凈, “卿言,你怎么樣?” 二話不說將備好的解毒藥丸塞入她嘴里。 容語咽下藥,側身靠在柱子怔怔望他,“小王爺.....” 朦朧的光線里,朱赟那張俊臉似被墨水染就,棱角分明,桃花眼倏忽一瞇,露出黯然一笑, “其實早在我去年生辰那個晚上,便知道我爹已經參與了奪嫡,我假裝看不見,假裝猜不透,我想,只要我粉飾太平,它就是太平的,我一如既往與你們稱兄道弟,與你們把酒言歡.....但,事實上,我每回回去,總要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喝悶酒,喝個夠?!?/br> 容語眉心一顫,濕意涌上眼眶。他總是這樣通透,明明將所有事看得清清楚楚,卻假裝糊涂。 “得知你在邊關差點死了,是謝堰救了你,我在想,我不能再這么渾渾噩噩下去,我總該做點什么,可我能做什么呢?我朱赟心眼小,活得沒心沒肺,沒有那么多國仇家恨,也沒有那么多江山抱負,我只是,在心里想啊,你守護萬家燈火,我來守護你…..” 他尾音似被墨色浸染,沁人心扉。 “從那以后,我暗中觀察我爹的動靜,偶爾插科打諢,旁敲側擊地了解他跟許昱的計劃,我知道他要對你下手,我也知道他給你備了什么藥,于是我早早備好解藥帶入宮,卿言,你走吧,你該有你的天地,而不應該籍籍無名死在這里,否則,我這一輩子都沒法原諒我自己....” “你想過,這么做會給你爹帶來什么后果嗎?” 朱赟黯然地垂下眸,心底忽然涌上無限的酸楚糾葛,卻最終深吸一口氣,將愧色壓在眼底, “我總覺得篡位是不對的...人人心里都有一桿秤,我不信他能贏.....” 容語心神微震。 他復而露出一絲又輕又柔的笑,“卿言,可記得你曾教過我易容之術?” 他莞爾,瀲滟的桃花眼倒映萬千星光,“徒兒今日便來給師傅交答卷.....” 與她互換身份,換她堂而皇之離開這里... 第57章 明禧十一年四月十七日夏,明月高懸,月紗傾瀉在奉天殿四周,將燈火惶惶的樓宇映襯如蓬萊仙宮, 殿內杯盤狼藉,舞女嚇得撲跪在地,戰戰兢兢被揮斥于一旁。百官站立不一,或焦灼,或雍容,或平和,或霸烈,幾乎都勢如岳峙。以楊慶和為首的老臣,梗著脖頸與臺階上幾位閣老分辨, “四殿下以仁孝著稱,何以會毒害親父,你們不能以一些捕風捉影的由頭便軟禁殿下!” 翰林掌院周俊劍眉入鞘喝道,“四殿下乃中宮嫡子,眼下陛下病危,自當請殿下出來主持局面,爾等身為朝臣,何以竊國自居?” 許昱不慌不忙與眾人拱手,“諸位大人,無論殿下是否真是兇手,他身負嫌疑,在嫌疑未釋之前,決不能放出來.....”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二殿下在入宮路上突發腹痛,不得已回府修養,此刻再無旁的皇子在奉天殿,許昱,你到底要做什么?” 幾位老臣袖袍振舞,目若千鈞質問。 許昱當然知道光憑他一張嘴難以服眾,他攏著袖笑了笑,“諸位莫急,不是請太醫在給陛下治病么,沒準再過一會,陛下醒了呢,那今日便是虛驚一場....” 老臣們聞言嗓音一哽,均有些面紅耳赤,眼下這個關口,分寸極是難拿捏,倘若嚷著立嗣,便是詛咒皇帝快些去,回頭待皇帝醒來,定收拾他們,可若任由許昱搪塞,以至失了大局,東宮一派怕是徹底敗北。 大殿內一時鴉雀無聲,眾臣也面面相覷。 倒是大理寺卿霍如松率先打破沉默,“許大人,既然陛下并無大礙,可否著人開啟宮門,許二殿下進宮探望?!?/br> 原先朱靖安突發疾病,被侍衛抬回了府,殿內局勢不妙,霍如松懷疑,朱靖安的缺席是有人故意為之,自從他的兒子霍玉被容語一刀斬殺后,霍如松對朝政的熱情大不如前,連帶著與朱靖安的關系也疏遠了,只是到底念著朱靖安是自己女婿,眼前這等緊要關頭,朱靖安若不在場,那便徹底與皇位無緣。 說來也是不巧,偏偏二皇子一黨的肱骨均不在朝中,謝堰遠在邊關,不知何時能歸,左都督陳珞還在江南剿匪,吏部侍郎張翼和今個兒不知為何,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幾番申辯均被許昱駁了回去,他干脆閉嘴袖手。 偌大的奉天殿,竟然像是把二皇子給遺忘了似的。 許昱還未搭話,立在一側的副都御使蔣勉慢悠悠說道, “霍大人,非常之時,宮門不可隨意開啟,這點規矩,霍大人不會不懂吧?” 這是要徹底將二皇子踢出局。 霍如松臉色大變,額尖的汗當即滲了出來,正惶惶無助,只見東側一道隔簾被掀開,懷意攙著劉承恩邁了進來。 霍如松瞧見劉承恩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連忙迎過去,“劉掌印,您可來了,陛下病危,許昱和蔣勉著人將宮門關閉,不許二殿下進來,劉掌印,殿下是陛下長子,這等緊要之時,豈能缺席?” 劉承恩將眼底的陰鷙壓下,淡淡看了他一眼,問道,“二殿下何故缺席千秋宴?” 霍如松連忙將緣故一說,劉承恩心里明白,嗯了一聲,“霍大人稍安勿躁,容咱家去探望陛下....” 劉承恩出現,引起一片嗡然,東宮那幫老臣均圍了過來,“劉公公...” “劉掌印....您可終于來了...” 劉承恩露了面,便有了主心骨。 劉承恩朝眾人微微頷首。 這時,蔣勉先朝他作了一揖,問道, “劉公公,自李太傅致仕,由本官執掌都察院,今日陛下被亂臣賊子毒害,本官理應糾察,先前有人作證劉公公與四殿下相互串通,給陛下下了夾竹桃之毒,接下來有幾句話,還請公公容本官發問?!?/br> 劉承恩細眼低垂,壓根不看他。 一旁的懷意立即呵斥一聲,“蔣大人好歹也是都察院的堂官,應比所有人都知道審案的規程,敢問是何人作的證?證據何在?蔣大人自個兒都沒審清楚,便先給當朝掌印安罪名,我看蔣大人這官也做到頭了吧!” “你....”蔣勉面色脹紅,一拂袖,視線落在劉承恩身上,寒聲道,“那本官問劉公公,今日陛下千秋宴,你何以不露面?” 劉承恩神色冷漠回他,“咱家奉陛下之命有其他要事,蔣大人也要過問?”旋即示意懷意一眼,懷意立即將劉吉塞給劉承恩的那個盒子打開,展示于眾人, “四殿下讓劉吉交給掌印的,是容語公公留在東宮的一則隨筆,根本不是什么夾竹桃!” 立有太醫上前,翻看那則隨筆,又將錦盒查驗一番,與眾人搖頭,“此物并無夾竹桃的氣味?!?/br> 蔣勉早就料到這一出,他淡聲道,“這最多能證明劉公公未與四殿下串通,但并不能證明四殿下是無辜的,畢竟只有東宮悄悄栽種了夾竹桃,又恰恰失了一片葉子,據本官所知,夾竹桃劇毒無比,僅僅是一片葉子便能奪人性命.....” 懷意冷笑,“依著蔣大人的意思,非得給四殿下安上一個弒君的罪名是嗎?” 蔣勉幽幽一笑,“本官只據事實斷案....” 許昱在這時往里一指,插話道,“還請劉公公入內探望陛下.....” 墻角的銅漏一滴一答地響著,提醒眾人已是戌時三刻,劉承恩踩著銅漏之音,一步一步往臺階走來,他目光諱莫如深,對上許昱的眼時倏忽變得銳利,然而那位以溫和著稱的內閣首輔猶然鎮定自若,甚至微微彎了彎腰,再次往里一指,“劉公公請進....” 劉承恩在踏上臺階那一剎那間,臉上綻開如尋常時的笑容,和聲道,“許首輔,咱不急....” “哦?”許昱微微迷了眼,眼神深深望著他,似在提醒他容語還在養心殿遭難。 劉承恩置若不聞,而是往上一階屬于王公貴族的席上一指, “陛下既是病下,那便請兩位殿下先行離開....” 許昱臉色微變。 眾人循著他手指的方向往上望去, 只見臺階之上還有二人默坐于此,一人身著紫金盤龍服,頭戴翼善冠,滿目端肅,一副哀切之色,正是端王。另一人,一襲玉白王服,生得風姿特秀,異??∶?,只見他微微側身,意態閑適地扶在小案飲酒,仿若被這片喧囂隔開,有人間謫仙之儀容,則是那位幽禁南宮二十余年的獻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