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女宦 第31節
朱承安神色一如既往溫和,將他扶起,笑道,“辛苦孫將軍?!?/br> 隨后望容語一笑,“卿言,隨我一道入城?!?/br> 他容顏如畫,雙瞳仿佛倒映萬千星光,不等容語反應,他抬步握住容語的手腕,帶著篤定又堅韌的神情,逆著風,一步一步踏入那惶惶燈色里。 第25章 朱承安走到張贛正前,緩緩張開雙臂,神情冷漠道, “張大人不是覺得本宮乃流寇jian細么,來,你來抓本宮?!?/br> 多年來養尊處優的貴氣和與生俱來的嫡皇子威勢,不是他人一句不認識便可否認。 朱承安眉目冷冽,刀斧協身而不迫,反倒令兵馬司的人有些犯怵。 不認識并不意味著他們不知道,面前的人確實是當朝皇后之子,東宮之主。 那些跟著張贛的兵士,些許已有了退縮之意。 孫奕見狀,站在朱承安左側,望著張贛冷笑道,“張大人,今日是個什么情形想必你比我還清楚,你確定要被人當替罪羊嗎?” 張贛胡子一抽,原先懶散的神情出現了裂縫。 這一點他事先不是沒想過,可是如今已邁出了一步,只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為了安撫身后兵士的心,他緩緩掏出一道軍令,“在下奉左都督令前來緝查,還望孫將軍海涵?!蔽遘姸级礁蠖级胶颊窈?乃五皇子朱佑安的舅父。 旋即他斷喝一聲,“拿下!” 兩名親軍立即撲向前,要去拿朱承安。 倏忽,“嗖”的一聲,兩枚快箭呼嘯而過,一左一右插在二人手臂,兩名親軍應聲而倒。 張贛大怒,循聲往左側望去,只見一人身著虎賁衛玄色鐵甲,背著一把青龍偃月刀,一手將弓箭放下,一手勒緊韁繩策馬奔來,在他身后,跟著一營的虎賁衛,個個神色肅整,氣勢如虹。 正是王桓。 馬蹄聲銳,踏破夜的寧靜。 張贛臉色一青,“放肆,王桓你無故殺人,是想造反嗎?” “我看造反的人是你!” 王桓一躍向前,馬蹄騰空,激起一陣塵土飛揚,直沖張贛面門。 兵馬司的氣勢生生被強壓一頭。 虎賁衛乃御前親軍,上十二衛之一。兵馬司只是一六品衙門,兵士素質和裝備遠遠不及虎賁衛。 不過張贛并不怕,他收斂慵懶,腰背挺直,“王桓,你帶的可是虎賁衛的軍,上十二衛之精銳,拱衛皇城,敢問你奉何人之命前來?” “據我所知,今夜你并不當值,你可知道私自調兵,是什么后果?你們王家難不成受人蠱惑要造反?”張贛這般說時,順帶瞥了一眼朱承安。 王家背后是朱承安,這是暗示東宮造反。 張贛這罪名扣得大,便是孫奕也冷汗涔涔,他看了一眼王桓,卻不曾從這位小王大人的臉上看到半絲畏懼以及遲疑。 王桓緩緩將弓箭收起,將背后的青龍偃月刀拿在手里,掂了掂,他眉目生得清秀,與王皇后略有肖似,平日笑起來,兩眼彎彎,是個親和的主,此刻卻罕見的眉目橫起一抹凜冽,身姿如松,偃月刀往地面一剁,端得是一身虎將的威壓。 “說來正巧,今日我雖不當值,可前幾日陛下擔心我新官上任鎮不住底下的人,許我帶著人日夜cao練,我原在太馬場練兵,聽聞這頭鬧糟糟的,便騎馬前來打探,不曾想撞見張贛大人攔東宮的駕!” 語畢,王桓翻身下馬,帶著人馬朝朱承安行了大禮,聲赫如雷,“臣等恭請殿下安!” “臣等恭請殿下安!” 王桓及虎賁衛此舉,生生將張贛逼到窘迫之境。 虎賁衛的將士認朱承安,他若再不認,便有些說不過去了。區區兵馬司,終究不是虎賁衛的對手。 手里的韁繩被勒出一把汗,滲入皸裂的肌膚里,澀澀生疼。 張贛緩緩抬起手,打了個手勢,東城兵馬司的人往右側讓開路。 就在王桓與容語欲護送朱承安往前時,只見前方朝陽門大街上,一人抽馬當先,不緊不慢朝城門駛來,他相貌平平無奇,生得也不算高大,臉龐卻布滿滄桑,望著朱承安露出幾分失望, “今日殿下代天子郊祀,陛下令羽林衛與金吾衛兩衛護駕,殿下位居東宮,卻無馭兵之能,弄得百官離散,郊祀淪為笑柄,到最后竟是一身馬夫打扮,獨自入了這城來,實在是有失國體,陛下曉得了,不知對殿下多失望呢?!?/br> 左都督杭振海緩緩下馬,踱步過來,朝朱承安拱了拱手,語氣沉緩,神情卻算不得恭敬。 朱承安瞇了瞇眼,還未作答,右一側巷道里響起一道幽幽的嗓音, “杭都督這是瞧不起馬夫?” 只見一人優哉游哉騎著驢,自巷子深處踏入這片明光里。 這人仿佛天生引人注目。 這是容語第一次見到李蔚光。 他峨冠博帶,清瘦挺拔,眉眼被殘月撂下幾抹霜,經這片火光照耀,漸漸化開。 容語望見他,忽然想起師傅,李蔚光身上有一股與師傅似又不似的氣質,都像是一清矍的書生,可師傅此人鋒芒畢露,行事闊達,任何時候眼里總有幾分笑睨。 李蔚光不一樣,他瞳仁深處藏著悲天憫人,氣質淡然。 如果說師傅是一柄不世出的劍,叱咤四海。 李蔚光便是人潮洶涌里,始終揮之不去的光,風華無盡。 李蔚光順驢而下,緩緩走到杭振海面前,含笑道, “昔日我隨同陛下在云南打仗,有一回陛下化裝馬夫,潛入對方的軍營里,一把火燒了對方的糧草,后來陛下御宇天下,他說,‘這天下便像是一匹無時無刻不在奔騰的馬,朕便是駕馭這匹馬的馬夫’,杭都督瞧不起馬夫,不是打陛下的臉嗎?” 杭振海冷峻的面容微微有一絲皸裂,他笑了笑,“若論與陛下的交情,誰也比不過左都御史李大人,只是殿下這一副形容,怎么都不能入宮吧?” 兩位一文一武,位極人臣。 遠遠望去,只當二人在話閑,誰又不知,這一回合,李蔚光上書讓四皇子代天子郊祀,確定了中宮嫡子的正統,定了天下文人的心。 而杭振海當即在郊祀上設計一出截殺,以實力告訴天下,儲君的位置是要靠鐵錨刀槍拼來的。 今夜,與其說是四皇子與五皇子之爭,也不如說是李蔚光與杭振海之爭,更不如說是文臣與武將之爭。 李蔚光聽了這話,慨然一笑,側眸往前方大街望去。 眾人循著他一道望向那茫茫燈火里,只見遠方有一輛寬大的輿車迅速駛來,而那駕馬之人,一襲六品鷺鷥補子朝服,眉目森嚴冷冽,渾身一股剛克之氣,不是那許鶴儀又是誰? 許鶴儀飛快架著馬車停了下來,連忙將車廂內一身冕服捧下,走至朱承安跟前,往容語望了一眼,見她安好,微松一口氣,旋即雙手捧服,跪下道, “臣巡按御史許鶴儀,跪迎殿下回宮!” 杭振海瞅見許鶴儀,青筋直跳,咬牙道,“許公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許鶴儀連個眼風都沒給他,捧著冠服送至容語手里,容語二話不說與孫奕簇擁朱承安去到城門口侍衛值房,當即替他穿戴整潔,再迎著他送入馬車。 朱承安登車之際,立在車轅上掃了一眼人潮涌動的朝陽門,旋即望向前方。 遠處巍峨的皇城,莊嚴肅穆,似壓在他心頭的大山。 而今夜,他便要把這座山,掀一掀。 “眾卿,隨我入宮面圣!” “遵命!” 以李蔚光為首的東宮一派,齊齊應聲。 待朱承安掀簾入內,容語立即跳上車轅,欲牽韁策馬,這時許鶴儀抬手奪去她手中的韁繩,眸宇湛湛, “卿言,我來?!?/br> 短短四字,道盡無限情義。 容語抬目,與面前的高峻男子相視。 他眼底似有一股正氣,蕩滌一切jian邪。 許鶴儀是誰?當朝首輔嫡長子,五皇子未來的大舅子,誰敢動他? 由他駕車,最是穩當。 “好?!比菡Z將韁繩遞給他,鉆入輿車內。 輿車緩緩被策動,侍衛護送李蔚光與朱承安往皇宮疾行。 子時剛過,天際昏暗無光,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而王桓單人一騎,揚起他手中的青龍偃月刀,鶴立在城門下, “本將在此,接應次輔王暉與一眾老臣?!?/br> 今夜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那是屬于李蔚光與朱承安的硬仗。 王桓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目送輿車遠去,在心里默默念叨著。 一定要贏啊。 輿車內,容語問隨車而來的小內使, “可有筆墨?” 小內使立即在內側紫檀小柜里捧來筆墨紙硯,替她攤開研磨, 容語當即提筆寫下寥寥數句,卷好裝入一信封,掀簾喚來一侍衛,“將這封手書,送給僉都御史謝堰謝大人?!?/br> 朱承安乏累得靠在小塌歇息,聽到容語這話,掀開眼皮, “卿言此舉何意?” 容語揚眸,眉間的神色冷肅又張揚,“今夜成敗就在謝堰?!?/br> 第26章 夤夜,四面八方的風從丹樨卷來,吹得廊廡下的燈盞颯颯作響。 奉天殿側殿燈火通明。 一個時辰內,該來的不該來的,齊齊涌在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