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頁
田嘉木見話題落空,繼續問:“您近期是不是要去省土管部申請工程延期?” “眼下冒出這種事,延期情有可原。如果您需要,我也可以幫您寫申請上去?!?/br> “多謝?!蹦腥寺龡l斯理地回答:“我正打算過去一趟?!?/br> “您記得就好?!碧锛文境蛄宿I車一眼:“是現在就準備走?” “是?!?/br> “這,方先生……不止清源鎮,整一片丘陵區的鎮子都澇了。我上次坐船去省會,要整整一天,如果您開車去,那肯定要更久?!?/br> “嗯?!狈匠裳軐⒁暰€投以宋知的后背,開口道:“往返一周?!?/br> 宋知斜對他,垂頭坐在臺階上,在打磨一塊石灰色的硬石子兒,僅露出一點白凈的側臉。 方成衍知道他在聽。 “辦公室換了新地址,在市中心。如果有事,記得去那里找人?!?/br> 磨圓石頭的手稍微滯了滯。 方成衍交代完離開,韓秘書上前一步,為總裁打開車門。在即將上車的一瞬間,宋知忽然叫住他:“是七天后回來?” 方成衍驀然頓住腳步:“第七天夜里?!?/br> 男人坐進黑色轎車。 車輛啟動,視野里的景色也隨之變換,他最后向外投去一眼,在那塊小小的后視鏡里,宋知單薄的身軀居于中央,白皙的臉終于肯整個抬起,并始終朝車尾的方向看來。 在田嘉木喚他一聲之后,又很快別開。 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腳下,假裝無事發生。 “小宋哥?” “這幾天你準備干點什么?” 宋知答非所問,怔怔然地指向別處:“我先去轉轉?!?/br> 他沒再管田嘉木,邁開步子,獨自去往人員聚集的地方。 政府在避難點安置了三千多名清源居民,剛一踏入,腳下的每一步便得時刻注意避開地上雜亂的東西。家家戶戶的褥子并排而鋪,有人坐在上面聊天,為今年的春茶收成愁眉苦臉。也有幾個孩子趴在褥子上寫作業,還有再小一點的,正在狹隘、僅能站住一點腳跟的過道里追逐亂跑。 宋知一一閃避開,終于找到鄭海忠。 老頭兒消瘦憔悴多了,獨自坐在角落。他閨女和六歲的小孫子在十步遠的矮桌旁。尚未走到跟前,宋知先聽到那小孩兒凄慘的震天嚎啕,他兩腳亂踢,在女人懷里鬧著要吃果凍。 宋知問:“超市還有賣的嗎?” “不然我帶他去看看?!?/br> “哪有賣的!”女人擺擺手,又在兒子屁股上狠抽兩下:“超市東西早搶光了,什么也沒剩下!我上哪給你找果凍去!” 小孩哭得更急了,一個回手掏打在他媽臉上,撒丫子跑開。女人用手捂住臉,另一只手把手里刷碗的絲瓜瓤空投出去,正巧砸到小孩腦袋,高罵道:“兔崽子!我打死你!” “……真是,反了天了!” 宋知勸道:“還小呢,先哄哄他,到時候我領他去買?!?/br> 女人還在生氣,宋知把視線移到鄭海忠身上,問:“大爺怎么樣?” “不見好?!彼约河H爹看過去:“在人家救生艇上非要把人拉上來,結果自己沒拉住,落水里去了,出來就成這樣?!?/br> 老頭兒狀態確實不容樂觀。 多年來,前額葉切除手術的后遺癥讓他變得反應遲鈍,日漸沉默。吵鬧的人堆里,他靜默地呆坐,就像一張年老泛黃的影像,眼睛的光澤次第全部消失,右手在身前憑空端著,手指枯槁,青紫血管浮在表面,不住地細微癲癇。 “大爺?!?/br> 宋知坐到他身邊,輕聲喚道:“大爺?” 鄭海忠半張嘴巴,眼睛不動一下。 “你家雞狗兔子我都帶出來了,改明兒再給你送來?!?/br> 老頭兒依舊什么反應也沒。女人對他說:“謝謝你啊?!?/br> “什么時候能好?用吃藥嗎?” “用。平時一直服藥控制,這次忘記帶,算是犯病最嚴重的一回……唉,還不知道怎么樣呢,等到水退走,我再帶他上醫院?!?/br> 女人說完這番話,便沒再招呼宋知。她俯身把手伸進面前的大盆里,對一堆碗碟洗洗涮涮。 宋知打算再坐會兒就離開,忽然聽到“啊……”的一聲,鄭海忠混濁的眼球終于動了動:“你來啦,臭小子……” 兩人聽到這句延遲過久的回復,對視一眼。 女人一臉無奈,終是嘆了口氣。她洗完盤子,讓宋知幫忙將摞高的碗碟端到臨時搭建起來的廚房。幾個來幫手的人把飯盛進盤子,支開幾張大桌,喊大家過來吃飯。 見他們坐得井然有序,還是滿位,宋知準備回酒店。但他離開的動作立刻被趕來的小村官注意到了,對方強行挽留他一起吃午飯。 到了午休時間,他隨幾個中年人去河道附近,在那里打樁搭帳打下手,累得滿頭大汗。 測水位,搬沙袋,端盤子,修管道,接燈線,事情小而雜,有些看不明白的cao作,時間長了,看著看著,慢慢也都學會了。 一周時間眨眼便過。 宋知記得,方成衍回來的日子。 這天,他閑來無事,和劉家姊妹花打了一下午石子兒。今晚本該早點回去,人正拍拍屁股要走,忽然聽到有人在旁邊說起: “你聽說沒,有車翻在路上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