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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川一邊擦著酒瓶一邊大發感慨,這話當然是刻意說給旁人聽的。李牧一邊小心地將酒瓶依次擺好,標簽正對著顧客。梁川這話落地,尚無人接茬,過了一會兒,唯獨李牧認真地問:“川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請假去體檢?” 周圍爆發一陣狂笑。梁川為首,笑得最歡,“還是小李疼我,要不你替我跟岳總請個假?我今天就去做檢查?!?/br> 李牧不說話了。他習慣了被人調侃,大家也沒有惡意,不過是他有些不懂得變通,玩笑話也當成真話來聽。 梁川笑得累了,抬手揉了揉胸口,“不過是得去檢查一下。我這都有五六年沒去體檢了,萬一真查出什么,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就是擔心啊,萬一我這不行了,你們該怎么辦?” 艾米在一旁聽了直皺眉,“老梁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這也是隨便咒的?我看啊,你就是嘴欠晚期!姐勸你一句,有病快吃藥?!?/br> 幾個老的在斗嘴,李牧笑著跟群眾一起吃瓜。風波已經平穩過去,狄俄尼的生意也恢復了常態。老客照舊是不少,新客也多。有些是來喝酒,也有些是來看李牧。 可李牧現在也已經不在意了。 狄俄尼的人來來去去,最近有新招了幾個實習,還是做吧備。有的做得好有的做得次些。李牧也漸漸成了所謂的前輩——即便半年之前,他也處在他們的位置,茫然地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時間會告訴我們一切。 “小李?!绷捍ń兴?。李牧回過頭,“川哥?!?/br> “正式調酒也有好幾天了,自己感覺怎么樣?” 梁川找了個地方靠著,站姿有些歪斜。一旦離開吧臺,梁川便像是換了個人——勿寧說吧臺幾乎是要把他的精氣神都吸走了。眼下今天的酒吧還沒開業,梁川還處在蓄電狀態。 李牧聽了,思考一會兒,道:“……其他倒沒什么,就是覺得,跟人說話,有點兒累?!?/br> 他是不擅長插科打諢的那一種類型。調酒師十個有九個都是話癆。話癆得不討人厭,是一種技術,試問有多少人是只要喝酒,而不是借著喝酒的名義,和知情解意的帥哥美女,聊聊天? 可李牧是缺乏這種技術的。 李牧是好看,調戲羞澀的小帥哥也不乏是一種惡趣味——可人是會疲倦的。梁川觀察了李牧一陣,李牧最大的缺點,不在調酒,而在不會說話。 他倒希望這世界上有個教人說話的培訓班,千萬個李牧進去,然后變成千萬個岳人歌出來。 可惜天不遂人愿。 “為什么覺得累?”梁川又問。 李牧見他問得刨根究底,知道自己沒法含混應付過去,沉思了半天,他問:“我不明白……非得要讓自己很會說話嗎?” 這是個好問題。梁川也不知道怎么樣回答。 李牧又悻悻地補充,“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話?!?/br> 酒吧里的客人各式各樣,什么身份,什么年齡的都有。和小姑娘說話的方式,同成功的中年男人說話的方式,對李牧來說,就像口紅色號一樣,知道它們很不一樣,但就是難以分辨。 他確實不會說,他只會聽,然后笑。 笑總是沒錯的。但是也別太過。如果客人剛剛失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梨花帶雨,李牧一臉蒙娜麗莎的微笑,那畫面就有點不敢看。 以前他不過是吧備,是服務生。長得好看,會笑,也就夠了。但現在不一樣了,梁川想,現在李牧是一個正在成長的調酒師。他不能,也不應該縱容李牧在自己的弱點上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不會就去學?!绷捍ㄅ瓫_沖地,是虛張聲勢地怒,“別拿別人的寬容來為自己開脫。有人喜歡你這樣,自然也有人不喜歡你這樣。當不喜歡你的人多了,你再去改,就來不及了?!彼S即補充道:“我并不要求你做人要按這樣的標準,但是最起碼,你得記住你是個服務從業者?!?/br> 陳年干白,很不錯的葡萄酒。岳人歌把這酒從袋子里取出來的時候,梁川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亮。 “怎么樣?”岳人歌很有些自得,“我特意讓我父母挑的,是這些年品質最好的酒了?!?/br> 梁川雙手接過酒瓶,嘴角含笑,“你倒還記得我這一口?!?/br> “當然,多少年了?!痹廊烁杩吭谏嘲l上。梁川嗤笑了一聲,“可別說這樣讓人誤會的話。要是被你那小媳婦聽見了,我還怎么做人?” 岳人歌心想你原來好像也不怎么做人。面上卻仍是穩的,和善的,笑容坦蕩而親切,“他都知道?!?/br> “喂,話能不能說清楚點,都知道什么?”梁川腦子里這根弦崩得很緊,順勢緊緊摟住了那瓶酒,“我雖然收了你的酒,但我還是清白的……” “好好好,你是清白的?!痹廊烁锜o奈地點頭,“我只是想問你,他現在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梁川松了口氣。他原以為,岳人歌備了這份大禮,是為了勸他考慮勝任店長一職——不去別的地方,就在狄俄尼。論理,梁川的根基深厚,彼此又知根知底,若是這回真的接下了這份職務,岳人歌也還能騰出手去做點別的事。 結果居然只是問那個小屁孩的事? 梁川壞笑,“哎喲喲,姓李的這小子跟找了爹似的,難為你一天三次地問。嫩是嫩了點,但也上道。我說,他好歹跟了你,你總得言傳身教著點吧?你那張嘴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多能扯,怎么到他那兒三棍子敲不出一個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