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許 第36節
腳步越來越近,十米、五米、一米,幾個夷兵停在他們身邊,其中一個按照慣例拿出槍戟朝梁徽背上刺下,確認是死尸,便往別的地方走了。 梁徽背上被血染濕一片那一刻,祝知宜的臉頰也被染濕透了。 是梁徽汩汩不斷的鮮血,也是祝知宜的、無聲的眼淚。 第59章 仙丹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祝知宜才沉著臉色將梁徽扶起來,隱蔽在巖石下的蒼耳狼湊過來。 祝知宜完全把它當個人:“找一下附近有沒有可以過夜的地方?!弊繁€沒有完全離開,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小狼聰慧,走在前邊帶路,把他們帶到一個水源流經的山洞。 祝知宜生火燒水給梁徽簡單清理傷口,他也曾經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公子,南下短短時日,便脫胎換骨掌握了不少求生技能。 血止住了,剜去腐rou,傷口深至骨髓,梁徽疼得額角青筋暴跳,冷汗涔涔,但從頭到尾一聲未吭。 失血過多,他冷得發抖,祝知宜不忍,極盡溫柔地將人抱在懷里,不時往火堆里添木頭。 梁徽有氣無力,還有心情開玩笑:“清規還是頭一次這樣對我?!?/br> 祝知宜低下頭,忽而伸手輕輕抬起他的下頜,有一條很長的刺痕,他看得太久,梁徽有些緊張地問:“破相了?” “……”祝知宜搖搖頭:“疼不疼?” 梁徽也不說疼不疼,“嘖”了一聲:“小時候秦妃用指甲劃破的也是這兒?!被逇?。 祝知宜手一頓,果然又將他抱緊了幾分。 梁徽臉埋在他胸前彎了彎嘴角,祝知宜默默抱了他許久,梁徽身上才回暖了些,祝知宜招來狼崽,低頭對梁徽說:“將軍陪著你,我去找點吃的?!?/br> 梁徽下意識地抱緊他的腰:“我不餓?!?/br> 怎么可能不餓,祝知宜無奈,只好讓狼崽去覓食。 將軍不負所望叼回一只山鴿和一只野兔,祝知宜就著微弱的火烤熟了,挑出骨頭撕開rou,一口一口喂梁徽,梁徽吃了幾口就說飽了:“你吃?!?/br> 祝知宜皺眉:“你再吃些?!?/br> 梁徽眼睛雖然受了傷,但卻很亮:“我不餓,你吃?!?/br> 祝知宜比他更執拗,堅持:“你再吃些?!?/br> 梁徽心下嘆了聲氣,又多吃了幾口,祝知宜才把剩下的吃了。 骨頭全丟給狼崽解決,夜里山洞陰冷,祝知宜將梁徽裹在自己懷里,再讓狼崽靠過來,它毛發蓬松茂密,尾巴又大, 肚皮還熱乎,跟張暖被似的覆著兩人。 梁徽好笑,往祝知宜肩窩拱,祝知宜今日格外好說話,好似想要怎樣都由著他,梁徽垂眸思索片刻,得寸進尺,拿臉去貼他的側臉,交頸而臥。 隧洞陰潮,梁徽的傷口濡濕潰爛,夜半祝知宜覺得懷中之人的腰腹在抖,他抱著梁徽埋在他胸口的腦袋,輕聲間:“疼?” 梁徽吸了口冷氣,想說不疼,又改了口:“嗯,疼?!?/br> 祝知宜只好將他抱得更緊些,溫聲說:“明早霧散些咱們就走?!庇忠幌乱幌掳参康嘏闹谋?,梁徽垂眸,氣若游絲,還是說:“清規,疼?!?/br> 祝知宜是個心極軟的,看不得貫向來強勢的梁徽這樣,下巴貼在他前額,軟聲問:“哪里疼?” 梁徽顫巍巍地抬手:“哪里都疼?!?/br> 祝知宜一把握住他手,一向沉著平靜的神色也露出焦急:“那怎么辦?” 梁徽從來就不是個輕易喊疼的,若是他都說疼,那就是真的疼得不可忍耐了,祝知宜是真不知道怎么辦了,眉皺得極緊,自己嘀咕著:“冷不冷?怎么樣你會覺得舒服一點?” 梁徽白煞著一張俊臉,勉力扯開一個人見人憐的笑:“清規親我一下便沒那么痛了?!?/br> 祝知宜愣了一下,眼神還透著迷惑。 梁徽苦笑,又帶著點自嘲:“是母妃說的,小時候我在冷宮被他們打斷了脊椎,抬回側房,母妃叫不動太醫,只能隨便給我上點藥,我疼到從床板上跳起來,她就抱著親我了一下,說這樣就不會那么疼了?!?/br> 祝知宜的唇抿得極緊,像一條凌厲的線,梁徽胸口起伏,仿佛呼吸、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如果……清規覺得為難,那便算了,其實也沒那——” 話音還未落,祝知宜已經低頭輕輕貼上了他唇邊靠近下頜的傷,小心翼翼,又有些急切,生怕自己“這味藥”不夠起效。 梁徽只怔了一瞬,馬上強勢而霸道地咬住他的唇卷起他的舌,祝知宜的舌和他這人不一樣,很乖,溫軟,甜的。 祝知宜的心臟跳得極快,明明是他撫慰梁徽,可卻被對方完全掌控了主動權。 梁徽有力得不像個需要氣若游絲的病人,那樣直擊魂魄的悸動和快感是他活到至今從未有過的,他幾乎要沉醉、溺斃在梁徽的掠奪里。 喘著guntang的氣息分開,祝知宜的耳根都紅了,像一尊白玉染了霞色,梁徽壓下眸底深沉危險的幽光,臉上的神色倒是很惹人憐惜,讓祝知宜很心軟,他用那種很低的、無辜的、讓人無法拒絕的聲音說:“清規,還有點疼?!?/br> 祝知宜看著那張即便沾著血跡但依舊英雋俊美的臉,像黑域的鬼魅,又似戰隕的天神,神差鬼使,他再次慢慢俯身,捧著他的頭,一點、一點親下去。 或許……并不是梁徽需要他的親吻來轉移神思,而是他在這個凄涼死寂的荒夜需要梁徽的安慰,只要梁徽還活著,他就很安心,沒什么可怕的。 梁徽喉嚨似乎發出了一點愉悅的笑,好似又沒有,這次他沒有攻奪,他等著祝知宜主動,祝知宜好像開竅了幾分,添濕他的唇,舌頭伸進去,卷起他的,慢慢吮吸,帶著心疼,帶著安慰,帶著憐惜,不知道有沒有迷戀和愛意。 梁徽躺在他懷里,抬起雙手摟著他頸脖,仰起頭任他的舌進得更深,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 被當作被子的狼崽被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兩個主人耳鬢廝磨,纏作一團,又悠悠闔上了眼皮。 祝知宜快沒氣了,面色緋紅,唇碰著梁徽的唇問:“還疼么?” “好多了?!绷夯臻]著眼,手卻還停在祝知宜頸上摩挲,舒服得他喟嘆:“清規就是朕的仙丹?!?/br> 祝知宜被他摸得心跳急劇加速,全身戰栗,神差鬼使脫口而出:“梁君庭,你很會親?!?/br> “……” 牛頭不對馬嘴的,說完祝知宜自己都覺得臊,但他心直口快,不是能憋住事的人。 梁徽看了兩秒他的眼睛,忽然一笑:“清規謬贊,我沒親過別人?!?/br> 祝知宜眼睛微睜:“?” “真的?!绷夯丈远嘁?,身邊親近的人都不多,更不會讓任何潛藏的危險有機可乘,“你不是說我從不信人么?我確實不會讓任何隱患近身?!焙蛠須v不明、心思各異的人做那樣親密的事,還放在身邊一夜安眠,他是嫌命大么? 祝知宜不解:“那你那三千后宮——” “哪兒來的三千?”梁徽馬上反駁,反應過大還牽動了傷口,一臉痛苦又委屈的表情,臉上就差寫著“你別侮蔑我”,他后宮就那幾個人,都是不得已納之,還都有名無實,“我一個沒碰過,清規休要冤枉我!” “……”祝知宜表情一言難盡,他倒不是介意這個,他就是好奇得緊,“那你這些年都是如何混騙過來的?” 第60章 除了祝知宜 “……”這怎叫混騙,梁徽避重就輕地將春情藥之事告訴他,好學生祝知宜當真是聞所未聞,大為驚異,“……竟還能這般?!?/br> 后宮人人都以為皇帝溫柔多情,以為自己得了龍恩,沒想到都被梁徽瞞天過海玩弄于股掌之中。 祝知宜不禁問:“那我們大婚那日……” “也是如此?!绷夯諞]告訴他,自己見到他那一刻,確實動過那不要藥撤換了算了的念頭,那是他第一次色令智昏,最后還是理智壓倒了本能,不過后來還是沒逃過,色令智昏這種事,動過一次念頭,后邊就會有無數次。 祝知宜心道,怪不得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明明是梁徽自己下的藥,這會兒耍賴的也是他:“說起來清規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br> 祝知宜僵了下。 梁徽歪了下頭,撫著他的發,幽聲說:“我不會逼你,我要你心甘情愿?!?/br> 祝知宜被他那樣赤裸直白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梁徽覺著他這副模樣招人得緊,又想去親他,在鼻尖堪堪相觸時,祝知宜忽然問:“那你不防我么?” 梁徽唇貼上去,舌開始攻奪,話也變得黏膩潮濕:“不想防你,只有你會回來找我?!?/br> 會翻遍冰封的雪山、陰潮的谷溝,一遍一遍永不放棄地找他。 他小時候被太監嬤嬤關在空井下折磨的時候沒有人會來找他,他被妃嬪刁難推下冰池的時候沒有人會來找他,梁徽這個人身份低微卑如螻蟻,死了就死了,不會有人知道,不會有人在意,不會有人記得。 除了祝知宜。 祝知宜聽得心酸,便任由他啃咬發泄,再分開時,他們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動情迷亂的自己,心里都知道,或許有一些什么東西已經悄然變了。 曾經模糊在祝知宜心頭的種種情愫、疑惑一點一點掀開面紗,但也伴隨更多的迷茫。 他們之間無疑充斥著欣賞、托付、恩情、惺惺相惜、不知幾分真心的信任、危難時刻的患難與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和悸動。 但也橫亙著試探、計算、利用、利益得失,其中任何一樣失衡都會完全改變他們之間的關系。 祝知宜還從未遇過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心下無聲地嘆了口氣。 日出后的霧是最淺的,狼崽帶著兩人從隱蔽的峭道回軍營,半途上剛好遇到姬寧派來尋人的援兵。 祝知宜松了口氣,梁徽的傷撐不了多久,有人接派,自然就縮短了回程。 回到駐地,守在帳邊的姬寧即刻迎上來,他人雖年少氣盛,狂妄不羈,但辦起事竟然格外有條理,打仗極磨練人,他的性子收斂了許多,在大是大非面前亦不會公私不分。 醫正是早就被他召來侯著的,正給梁徽看傷,姬寧不冷不熱地提醒祝知宜:“君后若是不想這條手臂廢了就速速去把傷口清了?!?/br> 祝知宜挑挑眉,用一種寬和的眼神望著他,有點士別三日怪目相看的意思。 姬寧被他看得不自在,有些惱怒地遷怒他身后那位高挑的影衛:“你傻愣著干什么,還不去拿藥?!?/br> 那位沉默冷峻的影衛看了姬寧一眼,又看了君后一眼,沒吭聲,很聽話地去了。 姬寧見祝知宜還在看他,有些不耐地瞪回去,他心里不舒坦,從祝知宜毅然決然掉頭轉回去找梁徽那一刻,他就不得不承認,以前……或許是他錯了。 他對梁徽倒也不是多么執著非君不可,說起來一時興起搗亂玩玩的心思更多,他是早看不慣這窩囊朝廷,也就梁徽看起來還有點腦子和幾分血性,能指望得上。 其實對他來說,情情愛愛還不如武場上耍刀舞劍、征戰沙場立功建業有意思。 影衛拿來金瘡藥,正準備為祝知宜上藥,姬寧立刻皺起眉虛虛踢了他一腳:“用得著你!” 兩人出了帳外,祝知宜還聽到姬寧對那影衛指頤氣使,一會兒要人陪他練弓,一會兒要人教他耍劍的。 影衛話極少,但有求必應。 以防動搖軍心士氣,梁徽受重傷的消息封得很死,只有開藥的醫正知道,每日上藥的任務還是落到祝知宜身上。 祝知宜親眼看著醫正用燒過的刮刀從他體內剜出暗器,血水汩汩流淌,祝知宜眉心蹙緊,仿佛疼在自己身上。 梁徽抬起手遮住他的眼,虛弱地笑:“別怕,不疼?!?/br> 梁徽是極其能忍也極其善于偽裝的人,他這次傷得重,深到了筋骨,無論被藥物和復建折磨得人前還是那副從容溫和的模樣,叫下邊的將士見了安心。 但老天這回沒有再偏袒庇佑他,繼寶瓶口一役后,梁軍再次被打得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