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后 第89節
直到天色徹底黑下,晚膳時間已過去甚久,春蘿心頭沒來由開始慌亂,眼皮也莫名跳了起來。 她來到床邊,聲音比之前大了幾分,“姑娘,起來吃點東西吧?” 床榻上毫無響動,春蘿立即撩起床帳,林月芽面若白雪的躺在那里,就好像一尊精致漂亮,卻毫無生機的雕像。 “姑、姑娘?”春蘿顫抖著伸手去探她鼻息,感受到指尖只剩下似有似無的那縷薄氣,當即便慌了神,連忙叫人去前院找李蕭寒。 深秋的夜里,李蕭寒穿著一件薄薄的里衣,一路跑進春和堂。 他沖到床榻旁,面容冷峻地將林月芽緊緊抱在懷中。 夏河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去找陸淵,可眼看懷中的人手掌越來越冰冷,李蕭寒等不起了,他又讓人立刻去將余大夫找來。 余大夫診脈的時候,林月芽依舊在李蕭寒懷中。 “她怎么了?白日里還好好,為何睡一覺便成了這樣?”李蕭寒面容異常平靜,可說話時的氣息卻在隱隱發顫。 余大夫舉燈在林月芽面前,仔細查看了她的雙眼,又轉身問了春蘿幾個問題,最后他猶豫著道:“這病癥,就好像……” 余大夫忽然頓住,忙又問春蘿,“你說她午膳是在府外吃的?” 李蕭寒聲音森冷,讓人聽了打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氣,“是同我一起在清月樓用的,可是膳食的問題?” 余大夫驚怔了一瞬,隨后立即起身向后退去兩步,“林姑娘此刻的狀態,好像與那邊州的瘟疫癥狀相似!” 話音一落,屋里的人皆向后退開,只有李蕭寒紋絲未動,依舊緊緊的抱著林月芽。 他抬起一雙冰冷到駭人的眼睛,望著余大夫沉聲道:“余大夫你可確定?” 余大夫抬袖掩住口鼻,連忙解釋道:“整個上京的大夫無人不知,那邊州的瘟疫便是如此,初染時氣若游絲,而后便是急咳不已,咳中帶血,最后高燒不退,若是能將燒熱退下,人便能恢復,若是三日后退不下來,便會,便會……” 李蕭寒的神色越來越駭人,余大夫不敢再說下去。 陸淵此時趕到,他剛要往床榻邊走,就被余大夫抬手攔住,余大夫年輕的時候同陸院判有過交際,陸淵也算是他的后輩,便小聲提醒道:“林姑娘恐怕是染了邊州的瘟疫?!?/br> 陸淵頓住腳步,掃了一眼李蕭寒懷中的人,見到那蒼白的臉色后,他從祝梨手中接過藥箱,將里面的一塊紗布取出,蒙在口鼻處。 屋內人全部被揮退,門窗也被緊緊合上。 李蕭寒一雙審視的冷眸,直直地望著陸淵,未將他面上任何一絲情緒落下,“你做了什么?” 陸淵蹙眉看他,沒有理會,隨后垂眸繼續探脈,由于此刻林月芽氣息輕到幾乎觸碰不到,他需要集中精力,不被分心才可以。 可誰知李蕭寒又道:“你們有事瞞我,是不是?” 見陸淵還不出聲,李蕭寒面色越來越難看,聲音也從平靜的冰冷,到有些壓不住火氣地問道:“她到底有沒有事?” 陸淵實在忍不住,他抬眼望著李蕭寒,蹙眉道:“她此刻還不會有事,但你繼續在這里浪費時間的話,就一定會有事?!?/br> 李蕭寒不再質問。 四周恢復安靜,陸淵重新探脈,終于找尋到那縷薄弱的跳動,他也不知為何,瞬間紅了眼眶。 片刻后,他望向李蕭寒,“這病癥的藥方有幾副都是能起到效果的,但效果越好的,便可能對胎兒的影響越大,藥效溫良的,便只能靠賭……” 李蕭寒沒有過多思慮,直接就道:“用那藥效最好的,要她身子越快恢復越好?!?/br> 陸淵遲疑道:“你確定?若是那藥喝下去,她腹中的孩子定是留不住的?!?/br> 李蕭寒合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時,他唇角透著幾分笑意,“連你也覺得,我更在乎的是孩子?” 陸淵不置可否地望著他,直到李蕭寒徹底笑出聲,他才收回目光,低低道:“蕭寒,其實旁人怎么覺得,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應當是她如何覺得?!?/br> 李蕭寒笑聲透著幾分凄涼,“嗯,我知道了,待她身子好了,我便與她成婚,從今往后不會再拘著她了?!?/br> 陸淵欲言又止,最后起身嘆道:“我去開藥,至于能不能挺過來,順從天意,莫要強求?!?/br> 陸淵轉身準備走,卻又忽地折返回來,“你身子雖好,且也要注意,盡量不要同她這樣親近?!?/br> 李蕭寒搖頭道:“你莫要管我,去忙你的便好?!?/br> 陸淵知道勸不動,便不在開口。 許久后他提著藥回來,李蕭寒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眉眼微紅,看到陸淵的時候,聲音也愈發顫抖,“她方才咳嗽,咳出血了?!?/br> 李蕭寒將手中攥著的帕子在陸淵面前攤開,縞色的帕子中,鮮血刺目。 陸淵的神情也不好受,卻是在極力忍耐,他將帕子收走,扔進桌下的紙簍中,祝梨蒙著口鼻進屋,將紙簍拿出去進行焚燒。 李蕭寒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將藥送進林月芽口中,好在求生的本能讓她還能夠進行吞咽。 待一碗湯藥喝完,李蕭寒輕輕幫她摩挲后背,片刻后,才讓她慢慢躺下。 李蕭寒起身,沒有將床帳放下,而是來到桌旁,目光陰冷地望著陸淵。 “你今日診脈的時候為何要搭紗巾?” 陸淵平靜地道:“我每次都會搭?!?/br> 李蕭寒又問:“你拿紗巾的時候為何動作緩慢?” 陸淵似乎在極力克制的深吸了一口氣,“我每次都那樣,你去問名叫春蘿的婢女?!?/br> “為何拿完便催她喝水?”李蕭寒聲音又冷幾分。 陸淵道:“我每次來都會讓她多喝水?!?/br> “陸淵?!崩钍捄а劭此?,眸中只剩下一片寒冷,“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陸淵抬眸望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恐懼,有的只是不解。 他實在不明白,如果李蕭寒當真這樣在乎林月芽,為何要讓她蹉跎到寧可去死也要從他身邊離開。 李蕭寒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可為何這樣聰明的他,卻不能夠認真的對待一個人。 李蕭寒沒有在意陸淵的神情,他聲音平靜又冰冷地道:“這一路上,與他最接近的人是我,你我三人又一道用膳,為何你我無事,偏偏她會染疫?” 陸淵垂眸,葉默說得果然不假,表面染疫這種法子是騙不過李蕭寒的。 陸淵無奈地嘆出一口氣,隨后抬眼望向他,將葉默寫的那段話緩緩道出:“你說對了,是林月芽求我這樣做的,她不想留在你身邊,哪怕一尸兩命也愿意?!?/br> “今日診脈后她喝下的那杯水里,有我特質的毒藥,吃下后與染疫的癥狀相似,原本是為了迷惑你,卻不想還是叫你看出來了?!?/br> “這毒藥不會傳人,但……無藥可解?!?/br> 作者有話說: —————— 前十喔! —————— 感謝在2022-05-20 21:00:00~2022-05-21 17:49: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寶貝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寶貝: 阿九。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寶貝: 阿九。 2瓶; 南城笙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七十二章 陸淵原本以為這句番話會讓李蕭寒惱怒, 卻沒想到他聽完之后異常平靜。 李蕭寒沉眸望著陸淵問道:“所以,你就將毒藥親自送到她手中,淡定的看著她服下, 最終再親眼看著她死在這里?” “陸淵啊,”李蕭寒念他名字的時候面色逐漸陰郁下來, “你以為我會信么?” 李蕭寒給人的壓迫感實在太強,他審視的目光仿佛能將人的心看個透徹。陸淵緊張到后背已被汗水浸濕,但他知道絕對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出一點錯漏, 哪怕是一瞬的慌亂都不行, 不然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陸淵不動聲色地穩住心神,隨后便忽然笑了,只是這笑容中盡是哀傷與無奈, “蕭寒,你可曾記得我祖父曾經送過我一只鳥,那鳥極美,鳴叫的聲音也極為動人, 可它最后死了?!?/br> 陸淵說著,眼眶已是濕潤, 他回頭看向床榻上靜靜躺著的人,低聲道:“鳥兒失了自由尚且會撞籠而亡, 更何況人呢?” “我不是送她去死,而是讓她解脫, 便是沒有我的出手, 你覺得林月芽還能在這小院里殘喘多久?” “我只是想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讓她知道, 不管她做任何選擇, 還有人會支持她, 幫助她?!?/br> “這藥不會讓她受太多痛苦?!?/br> 聽到此處,李蕭寒心口倏然傳來一陣悶痛,寬松的長衣下,似乎每一寸的肌膚都在震顫。 原來她過得如此痛苦,而這份痛苦皆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可便是如此,他還是不會相信。 “陸淵?!崩钍捄鹧燮?,縱然此刻他心中波濤洶涌,面上卻始終是一副極為平靜的模樣,“將解藥拿出來,今日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br> 陸淵搖頭,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順著眼角緩緩流出,“李蕭寒,到現在你還不懂么,之所以沒有解藥,便是為了不給我自己留后路?!?/br> 說著,陸淵絕望合眼,氣息也在開始變得顫抖,“不給任何人后路,她才能走的安穩?!?/br>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許久后,李蕭寒淡淡地道出一個字,“好?!?/br> 他凝眸望著陸淵,白色的長袖中,指尖早已將掌心壓出血痕,“不管你說得是真是假,明日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解藥?!?/br> 說著,他語氣一沉,平靜的雙眸中透著極度的危險,“如若不然,整個陸府,便陪她一起?!?/br> “李蕭寒!”陸淵沒想到他竟敢用整個陸府來要挾他,他也終是忍不住呵斥出聲。 李蕭寒面色瞬間陰沉下來。 可就在此時,床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李蕭寒不在理會陸淵,而是立即沖到床邊,他輕輕地握住林月芽的手,她的手冰涼到沒有一絲溫度,就好像他在冰天雪地里握著一捧雪。 那深邃的眉目多了一絲罕見的疼惜。 林月芽又是一陣猛烈的急咳,殷紅的血跡從唇角緩緩流出,便是李蕭寒再不信陸淵的話,可當真看到這些時,他還是會忍不住慌神,連忙用袖子幫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 片刻后,她終于睜開眼來,虛弱的目光卻越過了一旁的李蕭寒,落在他身后站著的陸淵身上,被血染紅的唇瓣緩緩張開:陸大人。 她此刻唇形的幅度比往常小了許多,若不是極為熟識的人,幾乎看不出她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