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后 第87節
葉默當即也落下淚來,他宣讀圣旨,又特地將三皇子裴懷對知州的關切掛在嘴邊。 他按照陸淵給的建議,將染疫的人徹底隔離開,所有人不得上街流竄,糧食草藥由官府派發。 就這樣,在真正的糧草到達時,邊州城內的竟然出人意料的井井有條,百姓雖說對瘟疫依舊恐慌,但他們知道朝廷會管他們,瘟疫會過去,一切都會恢復。 疫情的源頭也被快速的查了出來,最開始是雞鴨之類的家禽相繼染病而亡,許多百姓不舍得將病死的家禽扔掉,便做成菜肴吃下。 隨行的幾名醫官細細查驗后發現,煮熟的染病家禽并不會將病癥傳人,而是在宰殺染病家禽的過程中,病癥通過血液進行傳染,最后才在人群中出現了人與人之間的傳播。 找到源頭,便更加有利于對疫情的治理與防控。 很快,邊州城內所有染病的家禽都被焚燒處理,染疫的人數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然而已經染病的人該如何救治,便成了當下最重要的難題。 葉默將醫官們總結的每一個要點一一記下,隨后名人將消息立即傳回上京。 陸淵接到消息已經到了秋意最濃的時候。 大片大片的紅葉飄落在院中,陸淵從不著急讓人清掃,他喜歡踩在這片橙紅中慢慢走進水榭,然后坐在里面去欣賞世間的各種模樣。 祝梨將一摞信件放到石桌上,陸淵原本拿著筆打算將信息提煉,然而葉默此人做事條例十分清晰,他完全不用費時間再做梳理。 只是這最后的一封信件里,卻不是關于瘟疫的事。 葉默只寫下一句話:她如今可好? 陸淵望著這句話出神許久,即便那日葉默和李蕭寒都沒有和他解釋,陸淵憑借他們的只言片語也能猜出大概來。 能讓林月芽繡帶字的荷包相贈,且又是幫她賣過繡品的人,想必葉默和她關系匪淺。 陸淵心里雖說不是滋味,卻也是能夠理解的。 他暫且將此事擱下,先去解決瘟疫的事。很快太醫院那邊就給出了幾道藥方,陸淵這邊也開了兩道出來。 最后裝進信封,他卻遲遲沒有遞到祝梨手中。 “公子?”祝梨喚了一聲。 陸淵回過神,最后重新坐回桌前,提筆又寫下一封信來。 當陸淵再次收到葉默的回信,又是幾日過去,今年的深秋比往年都要冷,就好像一只腳已經踏入冰冷的寒冬。 邊州的瘟疫趨于穩定,然重癥的救治依舊是難題,不管是太醫院還是陸淵,給出的藥方都只能緩解較輕的癥狀,體弱多病的老者服用后藥效甚微。 這在陸淵的意料中,所以看到葉默的回信時,他沒有絲毫意外,倒是這最后的一封信件里,寫的內容讓他躊躇了好一陣子,反復思量,陸淵覺得那件事得讓葉默知道,想要瞞過李蕭寒,只他一人是絕對不夠的。 幾日后的一場大雨后,林月芽開始高燒。 原本畏寒的身子,自從懷了身孕以后,她便總覺得悶熱,春蘿穿了三層衣,又穿了一件短襖,她只穿兩層便不肯再穿。 夜里屋外大雨,她在房中悶得難以入睡,就背著春蘿悄悄將窗戶開了一條小縫。 睡醒后邊開始咳嗽打噴嚏,沒過多久又開始打哆嗦,最后李蕭寒趕過來的時候,她額頭已經開始燙手。 陸淵人在欒山,便是立即朝回走,也得幾個時辰之后才能到。 李蕭寒知道只有陸淵不會因為某些勢力去毒害林月芽,其余的太醫郎中他皆不能信任。 他想起偶爾會看的那本有關女子懷子的醫書,似乎當中有提到過,若是有身孕的女子高熱時應當如何醫治。 李蕭寒立即將書拿出,很快就在里面找到了相應的辦法,他抱起林月芽來到凈房,將她放進水溫微涼的浴桶中,不斷給她喂水喝。 再等陸淵的過程中,他只能先這樣做。 林月芽發髻散在水中,整個身子有氣無力地靠在桶邊,好像隨時都會沉到水底,就好似一支即將凋零的墨菊。 不知過去多久,春蘿反復添了好幾次水,林月芽的額頭終于沒那樣燒了,她意識也逐漸清醒。 她看到旁邊的李蕭寒時,第一反應竟然是擔憂:侯爺? 李蕭寒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在,你感覺如何,好點了么?” 林月芽還是處于怔懵狀態,她蹙眉朝凈房外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后回過頭來對李蕭寒道:天快黑了么? 李蕭寒點頭道:“黑了,陸淵很快就會到?!?/br> 林月芽也點點頭,只是眉心蹙得更緊:那我……我今日的字還沒有寫完,我實在太難受了,等我明日身子好一些,一定把今日的補上。 自從李蕭寒不讓林月芽看話本,她待在這小院里簡直快要悶壞了,李蕭寒也怕她時間長悶出毛病,便讓她每日練字消磨時間,又尋了幾本自己喜歡的書拿來給她看。 李蕭寒看的那些書,林月芽根本看不進去,里面的生僻字多不說,那語句也與尋常話本不同,她看得昏昏欲睡,還不如望著院里的花花草草發愣。 想起李蕭寒昨日新取來的書,林月芽頓了頓,頭痛道:《若川文集》我還沒看完,等我看完后,再看那本《禾松論》。 李蕭寒不知怎地,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沒來由泛起酸楚,他深吸一口氣,將水遞到她唇邊,啞聲道:“往后不用練字,那些書不喜歡便不用看?!?/br> 林月芽這會兒頭腦依舊不清不楚,她喝了一口水,蹙眉搖頭:這怎么行,侯爺指不定什么時候過來檢查,若是看到我一個字都沒有寫,肯定會氣惱的。 “月芽?!崩钍捄曇舾由硢?,他垂眸望著面容發怔的林月芽,心像是被人猛地揪了一把那樣疼。 林月芽聽到他喚她,抬起眼時,才意識到方才她胡言亂語了什么,趕忙就解釋道:我、我以為是春蘿,我可能是病糊涂了,侯爺不要生氣。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樣愛生氣的人?”李蕭寒拿帕子輕柔地幫她擦著面上的水珠。 林月芽下意識躲了一下,隨后很快恢復平靜,這會兒她頭腦已經漸漸清醒,便抬頭沖李蕭寒笑著道:侯爺不愛生氣,是奴婢小氣,其實奴婢知道,侯爺對奴婢最好了。 李蕭寒不由頓住動作,片刻后,他收回手,長出一口氣,用著極輕極低,似自言自語般的口吻道:“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 陸淵到的時候,林月芽已經從浴桶中出來了,她躺在床上,比幾日前見面時似乎又瘦了一圈。 “受寒引起的,多喝水,萬不可用往常的退熱湯藥,我先開一副安胎藥,若是今晚燒退下來,便應當沒有大礙了?!?/br> 陸淵說著,又看了眼林月芽尖細的下巴,頗為不滿地道:“明明已經四月有余,怎么還越來越消瘦,若是這樣下去,別說子嗣,人都難保?!?/br> 他刻意說得這樣重,便是給一旁的李蕭寒聽。 果然,李蕭寒聽到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你不是說三月之后,嘔吐便會緩解,為何她近來吐得更加厲害?” 陸淵答道:“每個人懷子的位置不同,有的偏上有的偏下,若是偏上再加月份增大,可能整個孕期都會伴隨胃口不適的情況?!?/br> 李蕭寒蹙眉,“連你也沒有辦法?” 陸淵無奈,“普天下就沒有哪個女子懷孕,可以不受罪不受苦,我能有什么辦法?” 李蕭寒沒再說話,他將陸淵送走,回來的時候,林月芽又昏睡過去。 也不知睡到什么時辰,林月芽想出恭,她迷迷瞪瞪睜開眼,余光掃了一眼周圍,看到身旁的人影時,她嚇得整個身子都顫了一下。 李蕭寒許久沒和她同床而眠過,他每日都會來春和堂看她,偶爾一同用膳,簡單的說幾句話,檢查一下她練的字,便會離開。 林月芽已經習慣睡覺時身旁無人,猛然看到他,自然是嚇了一跳。 李蕭寒感覺到旁邊有動靜,便立刻起身問道:“怎么了,是口渴了么?” 林月芽不好意思地開口:我要出恭。 李蕭寒低笑著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隨后將她抱進凈房。 第二日一早林月芽便起來了,氣色看起來比昨日好許多,身上的溫度也恢復正常。 兩人一道用早膳時,夏河抱著十幾本話本進來,放到案幾上。 林月芽起初還以為李蕭寒又送來了什么大家的名作給她看,直到用完膳,兩人散步回來,李蕭寒拿出一個話本坐在她旁邊,慢聲細語開始讀時,林月芽才反應過來,這些不是名作,而是當下石井百姓中最流行的那些話本,當中有幾本林月芽幾個月前就看過了。 “我若是不在,你想看便叫春蘿讀,這樣不會傷到你的眼睛?!?/br> 李蕭寒望著她溫聲說完,便垂眸繼續讀。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林月芽睡著了,李蕭寒將話本輕輕合上,幫她將被角壓好,原本已經起身走到屏風旁,最后又折回來掀開床帳,在她唇畔上輕柔地落下一個吻。 這才離去。 從春和堂出來,李蕭寒忽然頓住腳步,他回頭問夏河,“你覺得我對她好么?” 夏河微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過了片刻,他硬著頭皮道:“林姑娘在侯爺心中,極有分量?!?/br> 李蕭寒心下了然,答非所問便是不好了。 沒人教他要如何討女人的歡心,他從小也未見過老侯爺做出什么討長公主歡心的舉動。 那兩人似乎永遠都隔著一層,明明住在一處,卻似乎連面都極為少見。 李蕭寒覺得他已經盡力做到最好,可為何好像每個人都覺得他對她不好,陸淵話里話外的意思他不是聽不出來,夏河跟了他這么多年,方才回話時的神態他也看得明白。 李蕭寒抬眸看向蒼白的天空,他第一次感到茫然無措。 林月芽醒來的時候,案幾上的筆墨紙硯已經全部被撤走,那些所謂的名家書作也一并消失,取而代之的都是新買來的話本。 春蘿將李蕭寒沒講完的那本拿出來,繼續給她念。 林月芽一面聽,一面笑。 春蘿念到逗趣的地方,便忍不住同她一起笑,后來冬枝忙完手里的話,也蹲到一旁聽。 冬枝也認得字,春蘿念累了,便換她來念,一下午他們三人都窩在房中,時不時傳來歡笑的聲音。 秋分這日,長公主宴請上京名門閨眷來侯府賞花游玩。 李蕭寒同裴蘊的婚期原本早該定下,原本性子溫婉的裴蘊,卻不知為何又哭又鬧不肯應下,三天兩頭病在床榻,這婚期便一直耽擱下來。 長公主聽說裴蘊染了風寒剛剛痊愈,便想借著賞花的由頭,將人請來侯府,她親自與這侄女談談。 可誰知裴蘊原本答應的好好的,到跟前卻直接差人過來傳話,說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又病了,來不了。 長公主氣歸氣,可帖子已經發出去了,便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反正侯府許久沒有熱鬧過了。 何家的兩個表妹和許多貴女已是相熟,年輕的女子在一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李老夫人也賞臉露面,拉著幾個同齡的夫人坐在屋里喝茶聊天。 春和堂這邊同往常一樣,只是李蕭寒怕有人繞林月芽清靜,便在春和堂外增添了人手。 今日雖涼,日光卻很好,林月芽午睡醒來,在院里的椅子上坐下,腿上蓋著一層薄薄的毯子。 墻那頭傳來幾聲婉轉動人的曲調。 林月芽許久沒聽過曲子,她起身來到墻邊,饒有興趣地聽著那曲調。 春蘿面色有些不自然,林月芽疑惑地問她:今日是什么節日么,怎么外面聽著這樣熱鬧? 春蘿如實道:“今日是秋分,長公主設宴待客?!?/br> 林月芽從前就是負責掃百花園的,她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百花園里有許多花開得正好,有那飄香的桂花,典雅的木芙蓉,紅得耀眼的石蒜花…… 想到百花園的各種芬芳,林月芽也不由彎了唇角。 春蘿略微有些局促地道:“姑娘,一會兒該起風了,咱們進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