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成為圣女，春心懷忿忿之下也只是把平時的禱告停掉，依舊在按時按點完成著早晚課。

    因為她知道神殿不可能這么快就定下圣女繼承者，而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失去圣少女身份之前努力經營好自己在部落里的名聲，如果經營得好，等以后下山了嫁給族長繼承人也不是不可能。

    眼看外鄉人做的東西越來越多，春已經準備從外鄉人那里學到些東西，冬奴的下山傳授知識讓她看到了新的努力方向。

    可是現在這些謀劃，都被圣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打破了，這讓春如何不激動憤怒。

    相對于春的激動，圣女始終淡定地坐在蒲團上，一雙看透一切的眼睛安靜地看著春。

    這樣冷靜通透的眼神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潑來，胡亂發泄一通的春漸漸找回一點理智，并且已經生出了一絲后悔，被怒火控制的大腦也在迅速搜尋著如何挽回場面的辦法。

    也是這時候，圣女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春，你上神山以后，做了些什么？”

    理智上已經知道沒有挽回余地，感情上卻還是存著僥幸心理，期望自己一場失控的爆發能給自己帶來好處的春心下不屑，半點沒心虛的意思，反而大聲說：“我每天都在虔誠禱告，為大家祈福?！?/br>
    在這方面，春認為自己有足夠的底氣反駁。

    這些人無視她的付出和努力，根本就是忘記了自己身為神靈祀奉者的本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叛神！

    這一刻，春內心甚至產生了一個念頭：圣女也不過如此！

    到底只是十幾歲的少女，又是在神山部落里長大，談不上心機深沉，那一抹不屑并不如春自己想象的那樣隱藏至深。

    圣女看得一清二楚，閉了閉眼，聲音里多了幾分疲倦：“除此之外呢？”

    說起這個，春就愈發不滿了，語氣里滿是不服氣：“身為圣少女，除了神靈，為什么還要做別的事?！?/br>
    難道非要像那個外鄉人那樣，什么事都去做，那根本就是神仆才該做的卑賤之事！

    圣女重新睜開眼，認真凝視著眼前這個思想極端偏激的少女說：“可是神靈是仁慈的，公正的，你卻理所當然地將照顧我們的神仆視為低人一等的存在?！?/br>
    春對此完全不認同，心里腹誹：既然你認為自己跟神仆她們是平等的，那你還成天呆在房間里接受神仆們的服侍做什么！呸！說一套做一套！

    明明就是說不過她，所以在故意找事。

    雖然她不吭聲，可她滿臉不服氣地梗著脖子，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圣女搖搖頭，終于放棄了對她的說教，第一次冷下臉來：“你出去，明早我會讓秋奴送你離開，神山上不存在壓迫他人、輕視他人，你心思太雜了?！?/br>
    再次被驅趕，春漲紅了臉，狠狠瞪了秋奴一眼，轉身沖了出去。

    秋奴被瞪了也沒在意，反而擔憂地上前詢問圣女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圣女年紀大了，身體已經漸漸衰弱了，許久沒有情緒波動這么大，被春一氣，這會兒腦子發昏，眼前一陣暈眩。

    圣女扶額靠在石桌上，對秋奴擺擺手：“沒事，我休息一會兒，你跟上去看看，別讓她去找玥麻煩?！?/br>
    秋奴擔心地看了圣女一眼，確定圣女目前沒什么大礙，應了一聲，腳步匆匆追了出去。

    等房間里只剩下她自己時，圣女才將脆弱表露出來。她愣愣地看著石壁出神，半晌，圣女踉蹌著站起來，扶著一路的墻壁甬道，來到神殿，對著神靈的雕像跪下。

    許久，大殿里隱約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讓圣女傷心的不是春的語言或態度，而是春這般不敬背后蘊藏的意思。連一心想要上神山謀取利益的十幾歲女孩都能有這樣的思想，那其他根本不想上神山的年輕人呢？

    他們是不是也早就拋棄了對神靈的信仰？

    他們的神，難道真的就要像其他神靈那樣被信徒遺忘、拋棄，最終徹底消亡嗎？

    “偉大的神靈，請告訴我，我該怎么做?！?/br>
    這一刻，跪伏在地滿頭銀發的圣女仿佛回到幾十年前，變成了剛上神山時那個懵懂無知，什么都不會，內心充滿了不安的小女孩兒，迫切渴望從她信仰的神靈這里汲取指明方向的光明。

    廚房。

    有土豆，有辣椒，最想吃的當然就是淀粉含量超級高的食物。

    可惜土豆現在還沒得吃。

    被土豆勾起的對淀粉的渴望讓言玥覺得自己饞得能吃下一頭牛，迫不及待把皂米給煮上了。

    一大堆皂角，最后也只剝出了大概六、七斤的皂米，這還多虧小黑，否則自己親手剝，怕是要剝到哭。

    皂米煮之前泡了一個多小時，依舊還要煮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得到軟糯香甜的口感。

    好不容易有了主食，當然要來個下飯的菜，所以晚飯就做紅燒魚和辣炒雞丁。

    打了花刀腌制過后的魚整條下鍋煎得兩面金黃，撈起備用，把姜蔥以及其他幾樣春奴提供的調味料倒進去炒出香味，下魚，加水將將沒過魚身，蓋上竹鍋蓋煮一會兒，收汁完成前把切成長絲的蔥葉和辣椒圈撒上去，悶一會兒，出鍋。

    因為是第一次吃辣椒，而且辣椒目前只那么一小把，言玥放得很少，起到提鮮點綴的作用就好。

    雞丁就多放了幾個辣椒，先炸脆后煮軟，做出蓬松的口感，吸汁效果也是棒棒的，保證每一顆雞丁咬進嘴里，都能爆出一口鮮香微辣的汁來。

    因為想要吃到剛出鍋的美食，今晚的晚飯言玥是做完晚課后回來才開始做的。

    剛開始她還想著不知道圣女會怎么處理春的事，春平時在圣女面前裝得那么好，希望她能繼續堅持下去，要不然就她那滿腦子極端偏激的思想，怕是要把圣女氣壞。

    不過言玥也不后悔自己去打小報告的行為。

    因為她喜歡防范于未然，總覺得讓春繼續留在神殿里，以后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隨著烹煮，菜的香味彌漫開來，言玥沒了心思去思考別的，春奴在旁邊也看得偷偷咽口水。

    沒過多久，午后飛出去找辣椒的小黑被香味吸引著飛了過來，“呀——”地叫了一聲，確定言玥回頭看了它一眼，知道它回來了，這才放心地站在石臺上一邊梳理羽毛一邊等吃。

    算了，管他的，先吃飽了再說！

    第30章 清香回甘的皂米

    做飯的時候跟春奴私底下分享春要被趕走的消息有多開心, 去送飯的時候秋奴就多擔憂，心底還有些愧疚。

    ——圣女那么難過，她們卻背地里笑得那樣開心, 若是被圣女知曉了......

    圣女見一向活潑的秋奴這么憂心忡忡的, 反而笑著安慰她：“不用這樣，難道是今晚玥做的飯菜還不夠美味嗎？”

    圣女能開玩笑，說明心情回轉過來了, 秋奴松了口氣, 笑著：“今晚用了那個叫辣椒的東西, 鮮辣鮮香, 玥說這叫下飯, 那個皂米確實很好吃, 煮好后玥就給我和春奴嘗過了, 圣女快嘗嘗看, 這可是玥好不容易才弄出來的?！?/br>
    說起這個，圣女也想起來了，平時只是用來洗東西的皂角居然還能吃, 實在神奇，“聽說春奴庫房里翻出來的那一大堆皂角是玥的那位黑鳥朋友剝的？”

    秋奴眨著眼俏皮一笑：“是呀，玥還擔心把黑鳥朋友的嘴磨平了, 那只黑鳥實在很聰明, 借機跟玥單獨要了一條烤魚做補償?！?/br>
    圣女忍不住笑出聲, 眉宇間的憂愁都消散了：“是啊, 玥帶來的神奇, 還有很多?！?/br>
    就像神殿周圍原本不該有動物敢靠近的, 她認識的這位黑鳥朋友卻不僅可以自己進來, 還能驅趕其他動物進來給玥翻地開辟菜園。

    秋奴看圣女似乎心情好了許多, 心思轉動間，小心試探：“圣女大人，玥大人很適合留下來，對嗎？”

    雖然很氣憤春的頂撞無理，其實秋奴和春奴內心里都有許多歡喜，因為圣女驅逐春離開神山，單獨把言玥留下來的行為，其實就是表明了圣女選中了言玥。

    她們自然是希望言玥能做圣女，以后就可以跟她們生活在一起。

    她們已經能想象到言玥留下來后她們神殿里的生活會有多美好了。

    圣女回眸看了她一眼，在秋奴惴惴不安中釋然一笑：“還不快幫我把飯擺上，我已經能聞到食物的香味了，今晚的香味里多了一種清香撲鼻的味道，是皂米的香味嗎？”

    是啊，既然已經有了很好的選擇，又何必再去擔憂長久的以后。她能管的，只有自己這短短幾十年罷了。

    也幸好她在回歸山神懷抱之前遇到了玥，很難想象如果沒有玥出現，今年選上來的恐怕只有春一個人了。

    到那時，春掩飾不住的雜念與野心，即便她再三忍耐，想要硬著頭皮將神殿交給春，恐怕最后還是會不甘心。

    若是在臨死前春始終悶著不暴露性子里對神的蔑視也就罷了，但凡輕狂之下表現出一點，圣女相信自己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即便神殿從此沒有繼承者，她也絕不允許這樣的偽信徒留下。

    看春的性情，后者怕是更可能。

    到時候，她便是回歸神靈的懷抱時也沒能找到接任者。沒有圣女的神殿，只剩下幾個神仆的神殿，還能繼續成為山神部落的依托嗎？

    山神部落，還能繼續信仰山神嗎？

    怕是要不了幾年，山神部落里逐漸長成主力軍的年輕人們就要徹底拋棄了神山上庇護了他們世世代代上千年的神靈了。

    化作廢墟的神殿，被信徒拋棄的神靈......

    圣女不敢繼續想下去，端起碗筷，認真打量起皂米。

    因為脫皮技術太原始（小黑的鳥喙），沒有打磨拋光，皂米呈米黃色，但經過耐心的浸泡和蒸煮，此時粒粒分明，顆顆飽滿，升騰起來的熱氣滿是清香中帶著微甜。

    圣女從出生到現在也從未吃過這樣的食物，好奇地用筷子夾了一口塞進嘴里。

    咀嚼間，軟糯的口感，甘甜的滋味碾榨出來，迸濺在舌苔味蕾之上。另有一股奇妙的滿足感自口腔一路蔓延至胃中，圣女思索良久，都沒能找到精準的言語去描述這種奇妙的感覺。

    再從整條的紅燒魚腹部挾一塊多汁的魚rou放進嘴里與皂米同咀，滋味更是妙不可言。

    非要形容，那就是紅燒魚的滋味如空中樓閣，美妙，卻少了一點什么。如今有了皂米在其中，霎時便有了地基。

    “這皂米，玥說叫主食？”

    圣女吃完一口，問秋奴。

    秋奴點頭：“對，玥說光吃菜有些膩，加上主食就剛好合適了，她還說主食能給人飽腹感，增加人的那什么......”秋奴回想了一下那個詞，不太確定自己記錯沒有：“好像是叫什么幸福感?！?/br>
    幸福感是什么，秋奴就說不出來了，總之當時玥就是問她們這樣吃，有沒有感覺很滿足，很開心，渾身暖洋洋什么的。

    圣女點頭：“確實如此，主食主食，就是主要吃的食物吧?！?/br>
    等她慢慢吃完，察覺這樣吃比平時單吃菜或者佐以草籽粥更快感到飽足，圣女更加上心了，“如果部落里的村民們也能吃到這樣的東西就好了?！?/br>
    等稍晚些時候，圣女還能感受到皂米作為主食的另一種好處，那就是餓得慢。

    這樣奇特的食物，圣女越發上心，還特意叫了言玥過去詢問，得知還有其他同樣可以作為主食的植物，便期待起言玥能早日找到并種植成功了。

    在言玥她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離開神殿，跟著江葉夫婦下山傳授新知識的冬奴此時也正在山腳下距離山神部落有一點距離的山神廟中安置下來。

    夏奴是一位頭發花白，個頭略矮，臉頰微胖的婦人，與冬奴年紀相仿，天生一張圓臉讓她看起來慈祥又和藹，這會兒她正等在一旁看冬奴安置自己帶下來的行囊。

    “我讓人帶上去的布，玥大人喜歡嗎？”夏奴好奇地問。

    冬奴把背簍里的東西拾掇出來放在石臺上，回頭看見角落卷起來豎著靠墻放好的草墊，忽然想起來自己下山就沒床睡了。

    唉。

    明明玥才來神殿沒多久，她就開始不適應以前的種種生活了。

    冬奴把竹籃特意提出來，遞給夏奴：“自然是喜歡的，玥大人還親自下廚，給你做了不少好吃的作為回禮?！?/br>
    夏奴笑了起來，圓盤臉上眉眼彎彎：“我也是聽了部落里族長的女兒炎的話，才知道玥大人的一些事，你快跟我具體說說！”

    冬奴看起來濃眉大眼一本正經，其實是個隱藏的言玥吹，只可惜在山上的時候沒地方讓她發揮自己的本事。

    現在夏奴這一問，可是撓到她的癢處了。

    冬奴咳嗽兩聲，清清嗓子，然后用說國家大事的嚴肅正經神態開始說起言玥在神殿上做的一切。

    認知里知道冬奴是個不會胡說的夏奴聽得入神，時不時發出一聲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