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至除夕,許多外鄉人回老家過年,偌大的北京城顯得格外沉寂,但這沉寂中又是鬧熱的,家家戶戶飄出年夜飯的香氣,流動著聯歡晚會喜慶的背景音,從這音樂里便可窺見到舞臺上終年不變的鋪紅蓋綠,錦繡輝煌。 高苒忙完工作,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她繞著萬達廣場轉了會,開著的餐飲店不多,幾乎都貼著告假的紙條。店老板辛苦一年,早攜了妻兒老小歡歡喜喜回家過年。 一家家看過去,最后只得揀了家快餐店打發晚飯。 快餐店門可羅雀,小貓兩三只,斜劉海的店員小姑娘心不在焉,大概心早飛走,想著好快些回去同家人守歲。 高苒點了份招牌單人套餐,芝士牛排漢堡,芝麻菜沙拉,小份番薯條,少冰的小青檸薄荷蘇打水。 她端著托盤,在敞亮落地窗前坐下,窗前是一座噴水池,仿貝尼尼巴洛克風的人魚噴泉,中央立著半人半魚的白色雕像,四周草尖濕潤,看來方才已準點噴過一輪水。 打開手機,許多有商務往來的老板發來新年問候,高苒一條條禮節性回復,又看到許悅和張歡在群里鬧騰,發著各色各樣的表情包,主題都是“美人兒老板,壓歲錢!” 一縷淡笑掠上高苒唇角,她咬了一小口牛排漢堡,一連在群里發了十個大紅包,興奮得許悅和張歡差點要把群給拆了。 “嗚嗚嗚嗚,我的大美人老板,人美心善還大方~~~飛吻~~~” “比我從小到大收到的壓歲錢加起來還要多,不愧是美銀兒苒姐!飛吻+1” …… 簡單的快餐,高苒卻吃了很久,面前的噴水池準時準點噴發了三次,周圍的食客全部走光,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但她知道在今天這個日子,她不應該回家孤零零一個人。 臨近店鋪關門,高苒起身,在行人稀疏的大街上漫步,不知不覺走到一個老小區門口,門口搖曳拉長的路燈旁,站著一位賣冰糖葫蘆的老爺爺,一群小孩舉著花花綠綠票子,爭先恐后地圍著,露出的小圓臉蛋經寒風一吹,紅汪汪流著蜜。 這個說“我要冰糖草莓”,那個說“我要山楂,甜山楂”,嘰嘰歪歪,像是發熱的白熾燈泡下,剛孵出的一紙籠黃茸茸小雞。 高苒起了興致,也跟著在那里排起長隊,輪到她時,只剩下一串冰糖山楂。 她捏著冰糖葫蘆細細的桿兒,走在街上,沒有立即拆開保鮮膜吃,畢竟她沒有在大街上吃東西的習慣。 走著走著,高苒的注意力被路旁一家小店的服飾陳列所吸引,站在櫥窗前盯著假模特看了好一會子,又拿起手機拍了兩張照片,回過頭時,赫然發現距離自己不遠不近,斜立著一道頎長瘦削的黑影。 柔軟的黑色毛衣,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色襯衫,下身軍綠色工裝褲,簡單分明的衣飾,卻偏偏被他穿出另一種華彩。 高苒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無論何時何地,都這般英俊,這般蠱惑人心。 周遭是寂靜的,夜的寂靜里偶爾一道汽車引擎呼嘯而過,濾過般澄凈的空氣蕩漾在這份寂靜間,愈發襯得此時此刻的她兵荒馬亂。 他站在她面前,兩條濃眉微蹙著,精雕細琢的眼望向她,烏黑的瞳仁不似墊在噴水池底泠泠的黑曜石,而是路邊燃了一整晚的夜燈,一點微蒙淡琥珀色的光亮,但也快黯了。 他就這樣望著她,仿佛在期盼著她先開口。 高苒捏緊了手心的糖葫蘆串,她知道她確實該張口,該向他道一聲謝謝,無論是那晚大雨,那頓頓精心搭配的私房外賣,還是和她同上雜志,出現在雜志內頁的他。 她知道,這些種種都不是巧合,而是這個男人在有意幫助她。 可這份幫助是因為她是高苒,還是因為她是那個姑娘的替身? 高苒很想問清楚,卻又不能問,因為這個問題問出口的瞬間,就足以殺死她全部的自尊與驕傲。 她永遠無法接受一個男人對她如此好的原因,是因為另外一個女人。 “齊毅……”思緒再三,她還是張口了。 “嗯?”男人看著她,方才黯淡的眼睛有流螢的光在閃爍。 她理著思緒,鼓足勇氣想要繼續往下說,可又不敢直面血淋淋的真相。 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如果他真的把她當做替身,又該怎么辦? “唰——” 一輛超跑的急剎打破街道湖水般的寂靜,車窗搖落,露出趙嶼森玩世不恭的側龐。 “嗨,高小姐,一起去玩么。前邊巷子口新開了家酒吧,我兄弟開的,去喝兩杯?“ 說著,拉開車門,自顧走下,斜靠在車旁,一雙眸子玩味地在他們倆人身上來回流轉。 高苒睇了他一眼,又注意到不遠處男人的眉宇,在夜色中皺得似乎更深了。 “前幾天送給高小姐的玫瑰花喜歡么?厄瓜多爾玫瑰,花語赤誠熱烈的愛,此生只給你,高小姐說過喜歡這花代表的含義?!?/br> 高苒臉色發青,她確實說過,只不過是對雜志記者說的。 “苒苒,跟我走?!?/br> 面對趙嶼森的挑釁,齊毅沉不住氣,立刻上前一步,“回去,我們一起包餃子,守歲,過新年?!?/br> “噢?高小姐原來這么喜歡回去當乖乖女?當一個蒙古男人的好老婆,在草原擠奶燒茶,在北京包餃子看晚會,真真無趣,看來以前是我對高小姐誤解了呢?!?/br> 高苒抿著唇,沒有說話。 三個人劍拔弩張的氣氛僵持著,風沙啦沙啦,大力刮蹭著他們的臉。 “啪嗒——” 高苒手中的冰糖葫蘆落在地上,扭頭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