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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們見到了他,和他那世紀不變的容顏。 “小謹,” 沈敘輕輕吸氣,生怕驚擾了誰,“我們到了?!?/br> 濕婆盤足于長河之上,光潔的臉部并無虛飾,但依舊美得驚心動魄,他沉靜又靈動的表情宛若精神和rou*的接合,赤裸的皮膚似從焚火的灰燼中歸來,生機飽滿。 大學午后的圖書館,我的手指停在了鉛字的最后一行,上面寫著“濕婆為了救出人類,甘愿吞食帶有劇毒的蟒蛇,他的脖頸從此變得青黑......” “沈敘,哎,沈敘?!?nbsp;我小聲喚他,把書推過去,“找到了?!?/br> 我的男朋友朝我斜過身子,無聲地念著,室內空調開足了勁,窗外樹影婆娑,正是萬物生長的夏天,我看著他的臉,一直看到最微末之處,看到了美麗恒無止境。 “是這樣啊......” 沈敘頷首。 “毒液腐蝕透了血管和皮膚,濕婆一定非常痛苦?!?nbsp;我感同身受地縮了縮脖子,沈敘卻不置可否。 “不是嗎?” 我問他,“極度的痛苦?!?/br> 沈敘輕微搖頭,合上書:“我覺得是一種解脫?!?/br> “解脫么......” 我盯著附錄里的黑白圖片,沈敘這樣一說,我再看濕婆時,他便忽然籠罩上了一層自冥間而返的氣質,于輪回中化身為不朽。 瑞詩凱詩起了風,我望著濕婆,一轉頭,在沈敘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他離我很近,瞳孔因為專注而緊縮,仿佛此時此刻迷惑著他的不是濕婆而是我。 我碰了碰他的唇。只消一沾就會神魂顛倒的柔軟。 “和濕婆拍一張嗎?” 短暫一吻后,沈敘還停留在原地,頭微微左擺,保持著傾向我的姿勢,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然后匆忙低頭,去調試相機的光圈,我把掛帶從他脖子上取下來,不容拒絕地說:“總是你拍我,也讓我給你拍一次?!?/br> 沈敘明顯猶豫了,不過最后他還是把相機交到我手上,“按這里?!?/br> “好?!?/br> 我拿著相機走出幾步,這還沒過去多久呢,我就已經開始想念他的雙唇,于是我再次快步回到沈敘面前,扣住了他的后頸。 我動作有些急切,沈敘愣了下,隨后緊緊摟住了我的腰,好讓我們吻得旁若無人,密不可分。 “商謹,我這輩子最愛你?!?nbsp;他說。 他的嘴唇和舌尖是那樣柔情繾綣,回應我的懷抱是那樣熱烈,好像......好像那是我們的最后一個吻。 人潮越來越擁擠,我倒退著走,一秒都不愿意沈敘離開我的視線,可他就站在那里,哪也沒去,當我飛快舉起相機的時候,他似乎笑了。 快門聲響起,沈敘留在了濕婆腳下,和他滿含情深的眼眸,衣袂翻出一個角,在風里拍打翅膀。 “沈敘,看完濕婆,我們去哪里?” “沈敘,我聽你的,你說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把機票退了吧,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一起去呢?!?/br> “沈敘?沈敘?” 我放下相機,可是那里已經沒有了沈敘,空空蕩蕩的,縫隙很快被后來的白袍修行者填滿,我怔怔的,朝他的存在過的方向走了幾步。 驟然的離別像刀刃般來回切割心臟,摒棄了冷靜,有東西正一寸寸脫離我的身體,徒然飄散在身后。 他好像從來沒存在過,又好像無處不在,他好像在說—— “——不要找我?!?/br> “不要來印度找我?!?/br> “沈敘!” 我不甘地大喊,拼力撥開層層人群,驚呼聲突然響起,我踉蹌著,眼前一暗,被一輛人力車生生撞倒。手肘擦破了皮,但不痛,我很快站起來繼續跑,我能找到的,我能找到他的,沈敘只是走丟了,才不是消失了,等我找遍所有的地方,就能看見他了。 腳下的地面變軟,步子滯塞起來,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追到了恒河邊,嗓子啞得快發不出聲音。 “你在哪里......” 攥在手里的泥沙從指縫溜走,我回頭,濕婆與我像是隔了遙遙萬里,我發直地盯著他,淚卻狂涌。 “不要離開我?!?/br> 濕婆在喧鬧聲里沉默,接著,他的形體逐漸發生變化,變瘦變矮——變成了一個有血有rou的人。 老年斑浮現在她裸露的皮膚上,脖子依然青黑,銀白的發間扎著一根頭巾,她噴著溫熱的呼吸朝我笑,示意我說點什么。 景物瞬息變換,我站在煎餅攤前,看著中文的招牌發怔。 “六元哦?!?nbsp;老奶奶切下一張餅,擦擦手。我聽到車聲,腳步聲,平翹不分的談話聲,繞耳蠅蟲般地鉆來鉆去。 喔,一場夢罷。 我晃晃腦袋,恍若初醒般地付了錢,老奶奶扯過一張報紙要幫我包起醬香餅,神經驚跳,我猛地別開頭,“不!不要這個?!?/br> 老奶奶低頭看了看,抱歉地笑笑,把報紙丟到一旁,換了只塑料袋。 電梯令人眩暈地上升,我前腳進家門,后腳便收到部門組長的消息,說批準了我的假條,如果我有需要,再多請幾天也沒有關系。 像被漿糊填了腦子,我讀到第三遍才讀懂,回復:[謝謝組長,我會按時復工的。] [你一個人......能行嗎?] [我男朋友和我一起呢。] 我一邊吃餅,一邊打字,[他馬上就到家了。] 退出聊天頁面,電子卡包里,躺著兩張未使用的機票,我男朋友還沒有回來,家里顯得很空曠,手機擱在整理干凈的桌面上,像座孤島,我枯坐一會兒,又咬了口醬香餅,慢慢地咀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