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正人君子-2
無論和幾個都城,又或是和顧子意去過的門派相比,修建這個地方的人實在沒花多少心思。雖然有溪流有植被,但也是在路旁意思意思,甚至還放任雞鴨在草叢里穿行。一條筆直長路從山坡下方一直通到上方的大宅,兩邊一眼望得到頭。 仔細看,能從一些細節看出這地方不僅僅是一個凡人的城鎮:不實用的大塊石板,不合地勢的溪流,不應季的植物……微妙地暗示著這里有修士在負責打理。那么,修士為什么要聚居在這個沒有靈氣的地方,這個問題就值得玩味。 沿著無趣的主路向上,路邊一處光禿的平地吸引顧子意的注意。這塊空地中間擺放著一排大鐵籠,里面沒有關著任何東西??盏乇皇裁粗匚飰旱檬制秸?,兩只大鷹在不遠的樹蔭下乘涼,樹下有專門擺好的石子和樹枝。 其中鐵籠里有一只鞋,另一個鐵籠里,顧子意看到了摔碎的耳飾。 是關人的么…… 他垂下眼睛,不去看那些讓他憤怒的東西。 帶路的兩個修士對路旁令人心驚的“證據”熟視無睹,沒有對此發表任何解釋,好像曾經囚禁人的鐵籠是和路邊的雞鴨一樣平常,不值一提。 他們走上山坡最高處,之前被擋住的山坡那頭的景色漸漸出現。小山那邊是無盡的茂密闊葉林,空氣潮濕,隱隱帶著咸味。視野里沒有海水,但頭上有海鷗盤旋。結合兩位修士腰間的武器制式,顧子意隱隱猜到這里是哪兒了。 這里是幾乎與世隔絕的海島,九州之中最偏遠的、被遺忘之地,岙(ào)州。 顯然是此地主人所居住的大宅就在眼前,帶路的人卻腳下一拐,沿著外墻繞向左邊,帶著他走到宅后的地方。那里有個小池,帶有一個亭子,剛才看到的溪流就是從院后流出。 走得近了,顧子意聽到了宴會的聲音。一個粗糲的聲音嚷嚷道:“……我這才剛回來,屁股還沒坐穩,可別給我找活兒了。我看石焰閑得很嘛,讓她弄去?!?/br> 一個年輕些的女聲說:“石jiejie還要照看山下的客人們呢。舵主,我可以幫忙,好不好?” 那邊人沒來得及答話,顧子意前面的人停住腳步,清了清嗓子:“舵主,人帶到了?!?/br> 顧子意拐過墻角,看到遠方夕陽漸落,斷崖邊景色豁然開朗,這邊人為擺設了花草流水,倒是搭了妙景,矮桌飯菜已備好,除了一人已經在喝酒,其他幾人還沒動筷子。 “貴客終于來了?!弊谑孜坏闹心昱诵π?。言語動作之間,好像是在等他入座一樣。 小宴上的共有五人,見到顧子意出現時,神色不一。其中一個叁十多歲的青年被他的出現嚇了一跳,嗆了酒,然后狂咳不止,引來身邊人的白眼。 另一個人直接站起來,抱一抱拳,熱情道:“顧道友,好久不見。這邊請?!?/br> 顧子意瞧她確實有幾分眼熟。 “在下石焰,以前在雨花城有幸受到照顧,得到道友指點,至今還十分受用?!笔婵瓷先ズ皖欁右獠畈欢嗄昙o,有點興奮,對著當年的一面之緣多說了幾句。 顧子意一邊聽著,卻同時越過石焰肩膀,看到她身后嗆酒的那個人抓著脖子,漲紅了臉,肺都要咳出來的樣子。 石焰這邊說完了,顧子意頓了頓,把注意力扯回來,對她說:“原來是忘機派的石道友?!?/br> 石焰喜道:“正是在下。顧兄還記得我?!?/br> 旁邊一人嗤笑一聲,嘀咕了一句什么。石焰沒有理會他,只是示意顧子意落座,那唯一空座恰在中年女人下首,隱隱是這個宴席第二重要的位子。 *** 小露很焦慮。 小露差點被酒嗆死。 顧子意那張俊臉如何差點讓小露嗆死,這件事要從頭說起。 數日前,她幫季秋和江子忘引開了敵人,自己卻失手被一個大塊頭修士捉住,丟進了鐵籠里。情急之下,她用桃花石手鐲“借用”了對方的身體,可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大塊頭的同伴妖鳥就撲棱著翅膀,帶著鐵籠飛走了。 鐵籠里面裝著小露的本體,在妖鳥的身下越飛越遠,漸漸變成遠方一個小黑點。小露的靈魂困在大塊頭身體里,留在原地在風中凌亂。 她不能變回去。 自己的rou體還在鐵籠里,如果現在換回去,只能是換回到籠子里,繼續被關著,甚至她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有第二個機會“借用”旁人的身體。一番思索之下,小露打算按兵不動,扮演起這大塊頭身體的角色,試圖找到妖鳥,把自己的rou體從籠子里放出來。 扮演大塊頭不用太多訣竅,魯莽冒失,偶爾醉醺醺,對手下呼來喝去——就這樣,對這個身體一無所知的情況下, 竟然沒人發現什么不對。而且更幸運的是,妖鳥和大塊頭最后踏上了同一艘船。這時候,小露已經適應了大塊頭的身體,接受了【于塵】的身份。 被小露“借用”的于塵是一個小頭目,他屬于一個叫做天地會的組織,供職于岙州分舵。于塵負責把其他分舵抓來的人運到岙州,統一看管起來,這和小露、季秋他們看到的情況符合。至于天地會抓這么多人干什么,小露還沒有打聽出來。 也許于塵自己知道天地會更多的秘密,但是小露只是借用他的身體,無法讀取他的記憶。于塵能接觸到“小露”的本體,但是她沒有急著走,反而心一橫,打算披著自己新得到的馬甲,混到天地會分舵里去探探。 大船在水上航行了半月有余。在石州西邊出發,上船的時候是七月初,到地方時已經快八月。期間小露rou體一直在籠子里昏迷著,她用于塵的身體在船上四處溜達,吩咐手下定時給那個“昏迷”的修士俘虜喂靈藥。 岙州是個大海島,島上盛產水果和彩色大鸚鵡。遺憾的是沒有高山——沒有高山就意味著沒有靈氣充沛的地方,意味著難以憑借自然的力量修煉,只能靠吃靈藥。不過,到底是開拓了新地圖,小露一開始是有幾分得意的。 她愉快的心情沒持續幾天。 到達岙州分舵后,舵主孫金金和幾名同伴給【于塵】舉行了接風宴。這時候,她已經對于塵的身份有了些許了解,應對還算得當。她頻繁地喝酒——如果一會兒說錯什么話,就用醉酒當借口。 舵主說,她給于塵一個任務,需要于塵說服一個人,對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對方加入天地會。 聽到這個任務時,小露內心是拒絕的。她只知道天地會在各地四處抓人,偶爾抓妖獸,也僅此而已。她對天地會的教義宗旨之類一無所知,怎么去和別人“動之以理”? 正當她胡亂推脫,試圖把任務甩到別人頭上的時候,舵主請的客人到了。 飄洋過海做了半個月的船,卻在這個犄角旮旯的島上,冷不丁看到顧子意那張臉,小露一哆嗦,把整盅白酒吸進肺里,差點橫死于當場。 *** 石焰請顧子意坐下。 顧子意在狹窄的小屋里被關了半個月,期間不見天日,無法與人交流。忽然間,卻又被請到這么一個其樂融融的宴席上。在座的五人神色得體,對他態度不失尊敬,好像他真是一位在宴席上遲到的重要客人,而不是一個階下囚。 他也就笑笑,大大方方道聲歉,在舵主旁邊的位子坐下。 石焰轉頭向眾人道:“這位就是我經常向你們提的,松溪派的顧子意顧道友。松溪派那大名鼎鼎的長青劍傳了十幾代,已好久沒人能將劍拔出,如寶石蒙塵。虧得深月掌門識才,劍傳給了顧兄,在他手里被使得出神入化,重現了當年開山掌門的風采?!?/br> 顧子意簡單道:“石道友謬贊了?!?/br> 使劍使得再好,現在也只是囚犯而已。 石焰開始介紹宴上的其他人:“這位是我們天地會的舵主孫金金?!?/br> 中年女人向他舉杯致敬,她面色黝黑,雙手內側有厚厚老繭,穿著利落的勁裝,身后地上擺著兩把大刀,顯然是她的兵器。 顧子意垂眼看向桌上的酒盅,不知是否有毒…… 他心里嘆了口氣,行動上卻不拖泥帶水,舉起酒盅,與舵主遙遙一舉:“孫舵主,請了?!?/br> 石焰又說:“這是我們的二把手于塵?!?/br> 這【于塵】是個叁十出頭的男人,濃眉大眼,剛才嗆了酒,咳嗽了半天,現在臉還紅著。他直直瞪著顧子意,眼睛兇狠得很。于塵碰也不碰酒杯,哼道:“松溪派掌門的徒兒而已,在這里狐假虎威?!?/br> 顧子意樂得他不喝。 忽而,他意識到這人咬字重重落在“虎“這字上,似乎在暗示什么,于是又看回去。于塵飛快望了顧子意一眼,然后低頭擺弄自己的酒盅,沒有給他更多提示。 石焰又介紹在座的另外兩人,一個不到叁十的瘦漢周聽淼,一個笑吟吟的少女孫飛木——后者顯然是孫舵主的女兒。顧子意空腹喝了一輪白酒,沒有靈力運轉,已經隱隱有些醉意。好在他臉上一貫平淡,沒叫旁人看出端倪。 互相介紹了身份,舵主示意大家動筷,還和藹地向顧子意說:“我們寨子地處偏遠,菜色到底不如雨花城的精巧,如有怠慢,希望顧小友不要見怪?!?/br> 顧子意說:“不會?!?/br> 舵主扭頭看向自己的二把手于塵:“怎么,你有話說?” 于塵的眼睛正在舵主和顧子意之間打轉,被抓了個正著。他也不掩飾,道:“我就直說了,舵主——這就是您說的貴客?請他加入我們天地會?舵主,這種假清高的大門大戶的弟子,只怕是寧死也不愿和我們這種人為伍。您今天這頓飯恐怕是要白請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