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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秀姨!”孫諺識遽然回神,激動地抱起朗月,“走,咱去找爺爺玩?!?/br> 孫諺識抱著朗月,疾步往活動室走去,可到了門口又突然頓住了腳步。 不好的回憶一幕幕浮現,他不禁露了怯,父子倆已經兩年沒見面沒有說過話,再次見面他爸會作何表情? 會不會像六年前那樣瞠目欲裂罵他孽子、畜生? 還是像兩年前那樣雙眼空洞灰敗地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孫諺識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忐忑,繼續邁步向前。 與此同時,活動室內,一雙鋒利的眼睛收回了視線,緩緩轉了個身。 活動室里人不多,只有七八個老人,都圍在一張麻將桌前。 孫諺識環視一圈,在角落的窗戶前找到了那個佝僂的身影。他的眼睛驀然一酸,自責又愧疚。 六年前,他跪在院子里,苦求他爸成全自己和卓歷。他爸舉著晾衣桿往他身上招呼,那時他爸頭發烏黑,身材挺拔,孔武有力,不遺余力地一桿桿抽在他的后背。不過六年的時間,為什么好像流逝了十六年,他爸的頭發已經半百,肩背佝僂,像根熟透的水稻一樣,只是平平常常的站著也晃晃悠悠。 孫諺識盯著那背影看了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低聲叫了一句:“爸?!?/br> 這個稱呼已經兩年沒有聽過了,孫耀揚的身體不由得微顫了一下,但他沒有應也沒有動,一直看著窗外那顆桂花樹。 孫諺識給朗月傳遞了一個鼓勵的眼神,把她放到了地上。 朗月看看孫諺識,又看看孫耀揚,蹦跳著跑了過去,她抬起頭發出“啊——”的聲音,然后輕輕地拽了拽孫諺識的衣服。 孫耀揚垂眼一瞧,下撇的嘴角顫了顫,終是敗給了單純可愛的小姑娘。他收起眼底的鋒利,牽起朗月走到一旁的實木沙發前坐了下來,還摸出一袋事先放好的乳酪餅干給她。 孫諺識無聲地舒了口氣,從他爸見到朗月后一點都不驚訝的反應來看,秀姨應該把房子租出去的事給說了,而他爸也不反對。 孫諺識跟了過去,坐在了旁邊的沙發,兩人隔著一條過道。 孫耀揚始終不去看孫諺識,他幫朗月剝了餅干袋,冷不丁嗤笑了一聲,道:“自己生不出來,就養別人的女兒?” 對于這樣的譏諷,孫諺識有些無奈,他爸是個思想非常傳統的人,認為傳宗接代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之一,所以他爸始終沒法接受他是同性戀這件事。 一旦談論起這個話題,兩人必不可能平靜地聊下去,因此孫諺識不吭聲,任由他爸發泄心中的不滿。 只是他的沉默在孫耀揚眼中卻成了無聲的抗議。 孫耀揚突然猛地一拍沙發扶手,喝道:“你還委屈,你委屈什么!要是你當年不被那個姓卓的蒙騙,你兒女也該有這么大了!” “爸——”孫諺識無奈,“沒有人騙我,那是我自己的選擇?!?/br> 孫耀揚的手緊抓著扶手,因為極度憤怒致使血壓上升血管充血,他的臉和脖子變得赤紅,身體也不自覺得打著顫:“你的選擇?是是,你的選擇,你倒是快活了幾年,可憐你媽年紀輕輕被你逼死了!” 孫諺識也并非毫無怨言,他嘴唇蠕動,一肚子話就要脫口而出,但一抬眼卻看到他爸面紅耳赤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他頓時慌了,到了嘴邊的話又嚼碎在唇齒之間,立馬上去扶住他爸:“爸,您別激動?!?/br> 孫耀揚一把拍開他的手:“別給我來這套!” 朗月被這場面嚇得不輕,但還是壯起膽子來跪到沙發上,用她柔軟的小手給孫耀揚順背,因為著急,她毫無章法地發出“啊啊”的聲音。 這邊鬧出的動靜不小,正在打牌的人都圍聚過來,七嘴八舌地勸慰。 “老孫,消消氣,昨天醫生就跟你說了控制情緒少動氣呢吧?!?/br> “有話好好說,好好說?!?/br> “……” 孫諺識被擋在了人群之外,幾分鐘后他爸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才垂著頭認錯似的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br> 孫耀揚別過身去,言簡意賅道:“改不了那毛病,以后都別來見我了,我也不需要你給我送東西?!?/br> 孫諺識萬般無奈,兩年來他爸第一次愿意見他,他原以為這是他爸的態度有所軟化的表現。然而沒想到的是,他爸只是還沒有放棄讓他承擔起傳宗接代的責任,在給他下發“最后通牒”。 或許他今天本就不該過來,也不該抱有幻想,六年來,他們從來沒能平靜地坐下來聊過。 同性戀、他媽的死,始終是他們父子掩蓋在皮rou之下血淋淋的傷口,如果想讓這兩個傷口愈合,只能由一方妥協才行。 但顯然,他爸是不可能妥協的。 孫諺識無力地朝朗月招了招手,朗月看著孫諺識,又擔憂地看著孫耀揚,最后用小孩子最純真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抱了孫耀揚的胳膊一下。 孫耀揚冷硬的心臟被小姑娘的舉動溫暖,忍不住揚了揚顫動的嘴角,瞇眼笑了一下。 從養老院出來,孫諺識帶著朗月去吃了午飯,然后精疲力盡地回了家。 朗月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乖巧地自己玩,一開始在店里捏橡皮泥,后來跑去院里跟黃豆玩橡膠球。 孫諺識像被抽干力氣似的癱坐在椅子上,腦子里紛亂如麻。卓歷的糾纏和他爸的脅迫就像兩面朝他緩緩移動的堅實墻壁,他夾在中間,前方無進路,后方無退路,無處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