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仙尊被當眾退婚后 第84節
柳生生有些驚訝,抬起頭同忘淵帝溫和地笑了笑。 “因為時間過去不久,我可重現那晚的一切,你要看嗎?”宿問清問。 不得不看,像柳生生這樣的冤魂,肯定是死因不對,她對事發經過能夠清楚回憶起來,就說明魂魄完整,若是解不開這一層,她哪怕最后消散于天地間,也不可能入輪回。 柳生生好半晌沒說話,四周只剩下風吹林木的沙沙聲,她忽然開口:“若換成兩位仙人,你們看嗎?” 宿問清跟柳妄淵異口同聲:“看?!?/br> 人生一遭,真相哪怕再殘忍那也是真相,是一個人存于世上最后的痕跡,若是連這點兒都抹去,就活該不如輪回,未免太可憐了些。 柳生生深吸一口氣,堅定點點頭:“我看!” 宿問清頷首,抬袖一揮。 周遭一點點斑駁脫落,再被新的場景替代——暴雨不斷,一輛馬車六個護衛,加上柳生生跟婢女一共個人,歹人從左側的小山上一躍而下,雖然只有三人卻身手不凡,這是柳生生第一次以這種視角看到那晚發生的一切。 她看到血花噴濺,婢女開始沒出來,但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緊跟著婢女探出一個頭,臉上寫著護主心切,算是個忠仆,但她只是個弱女子,被從側面沖出來的黑衣人抓住領口,長刀推上,直接抹了脖子。 “小月!”柳生生沒忍住慘叫出聲。 “她已經入了輪回,不必擔心?!鼻遒统恋纳ひ粼诙呿懫?,稍微穩住了柳生生的魂魄。 三個歹人在馬車前匯合,其中兩人對視一眼,時間像是過了很久,但其實雨滴落地不過瞬息,面對著柳生生的那位點點頭,看身形跟手上的刀,是那日的兇手。 “別心軟,想想我meimei?!蹦侨送乱怀睹婕?,嗓音熟悉:“你們忍辱負重近十載,不就是為了今天嗎?柳界已經死了,如今你送他女兒去地下團聚,也算是功德一件?!?/br> 哪怕已經成為了鬼魂,但柳生生仍舊感覺到一股寒意像是利劍般捅穿全身,她止不住輕顫,死死咬著嘴唇,本就慘白的臉更是布滿了隱隱的絕望跟猙獰,她盯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開始牙齒打顫。 一道閃電劃過,兇手的臉暴露無遺。 像是一個無從反駁的證據,柳生生肩膀一垮,幾乎是伏在地上。 雨滴一靜,宿問清讓一切都停下來,問柳生生:“你知道了嗎?” “以前不知道?!绷ひ艨斩矗骸暗乾F在知道了?!?/br> “我只是聽他說過,兒時他的父親被一個商賈陷害,最后落得一個貪污問斬的結局,他母親大受打擊,不久后懸梁自盡,他是在一個叔父家長大的,自小寄人籬下,我很心疼?!绷骸拔耶敃r就想,我一定要給他一個家,最好生一雙兒女,一輩子都不離開他。 柳生生跟著慘淡一笑:“但是我沒想到,他口中那個十惡不赦的商賈就是我爹爹?!?/br> “可是早些年千葉城鬧旱災,都是我爹爹開倉救人,他行事光明磊落,跟‘惡’一字沾不上邊?!绷穆曇糁饾u堅定下來:“我爹爹不是這樣的人!”她從地上爬起來,眼中流出血淚,朝那個黑衣人走去。 到了面前,對上那雙日思夜想的眼眸,柳生生輕輕笑了,“果真是你?!?/br> 她的好夫君。 以游魂樣子最后一次見夫君是在半年前,看他從過往的打擊中逐漸緩過來,臉上重新帶出笑意,后來又娶了那個叔父的女兒過門,名叫林詩然,她一個鬼魂的心事就了了,柳生生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很豁達,想著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而那個兇手,就是林詩然的親哥哥。 如此看來,后來被斬首的一個啞巴,只是個替罪羊罷了。 他們選在一個雨夜,將所有痕跡洗刷干凈,后來男人擊鼓鳴冤,一向堅強的人哽咽不止,當時柳生生就守在夫君身邊,心痛難忍,怨恨老天為什么要讓相愛的人陰陽相隔。 如今所有情誼化作最大的嘲諷,她夫君這樣做,不過是為了做給世人看,好洗清嫌疑罷了。 難怪仙人說她是冤魂,可不就是一冤到底嗎? 林詩然她是見過的,小家碧玉身體孱弱,看到自己總會下意識躲在夫君身后,怯怯地喊一句“小嫂”,當時夫君解釋說她常年閉門不出,怕生,她就相信了,因為林詩然一家曾經照顧過夫君,她幾乎將林詩然當作自己的親meimei,結果呢? 他們到底什么時候暗通款曲,又是什么時候布下殺局? “夫君?!绷粗矍斑@張雙目空洞的俊俏面容,輕輕踮腳,烏發垂至腳踝,她吻了男人一下。 忘淵帝:“……”你不把他大卸塊還等啥呢? “我看……”不起兩個字還未出口,忘淵帝就聽柳生生輕輕地說:“宋欲,今生我跟你夫妻情分已斷,接下來我要找你討命的?!?/br> 她除了一開始的悲切,沒有任何歇斯底里,像是嬌羞的女兒遇到了心儀的郎君,如同說情話般:“我要向你討命的?!?/br> 忘淵帝小聲:“這還差不多?!?/br> 柳生生蓮步輕移,看得出生前溫婉有禮,她最后站在宿問清跟忘淵帝面前:“多謝二位仙人,我已知前因后果,我去討命,還望仙人允準。 宿問清正要點頭,帝尊搶先開口:“你一個鬼魂勢單力薄,萬一那薄情郎心中害怕,請個懂行的術士隨便貼點兒符咒什么的,你就要灰飛煙滅了?!钡圩疠p輕嘆氣:“既然如此,我跟我道侶便再送你一程,也好成全一段因果,下一世再見,記得給我們一杯茶?!?/br> 宿問清:“……”您看熱鬧是真的很積極! 柳生生感動得無以復加,又是兩行血淚,帶著哭腔:“多謝仙人,您大慈大悲,日后必能得道成仙!” 忘淵帝接下:“借你吉言?!?/br> 新鮮,“大慈大悲”這四個字竟然能用到忘淵帝身上,這讓那些被他一手按死的妖魔鬼怪聽到,得從土里爬出來反駁一句。 宋欲就在千葉城內,重游故地,柳生生神色清冷。 “不恨嗎?”宿問清忽然問。 “恨,也愛?!绷卮穑骸暗_了我,害了我的性命,這不是同一件事?!?/br> 忘淵帝微微挑眉,竟然不是個戀愛腦,看得還挺透徹。 柳生生的母親早沒了行動力跟主事力,女兒一死更是渾渾噩噩,按照律法,柳家的東西盡數歸了宋欲,宋家老宅擴建一倍不止,算得上這一片的高門大戶。 但是光耀的門楣上染著血。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見見我 柳生生在門口駐足片刻,輕輕飄了進去。 忘淵帝牽著問清仙君的手,眼神一直盯著前面,看戲看得毫不遮掩。 忘淵帝對柳生生的印象不錯,這女子拎得清。 外院一進去就能聽到密集的敲鑼打鼓聲,像是有人在唱戲。 “對了,今日是宋欲嬸嬸的五十歲生辰?!绷f著一頓:“不,該是宋欲的岳母了?!?/br> 她一直喚著夫君,此刻直呼大名,除了心頭一處空蕩蕩的,竟也沒有覺得多疼。 林詩然的親哥哥林洲正陪在林母身邊,也算一個英俊青年,誰能想到他能在雨夜行兇殺人? 林詩然坐在另一側,說話時指縫中夾著張月白色的帕子,側臉恬靜乖順,許是看到最精彩的地方,她立刻扭跟一個男人悄聲耳語。 那男人稍微轉過頭,露出較為出挑的側臉輪廓,他寵溺地摸了摸林詩然的發頂,林洲跟母親瞥見了,立刻欣慰地笑了笑。 沒了柳生生的日子,他們真的很幸福。 宋欲跟妻子說完,正要將目光挪回到戲臺上,但是眼角余光瞥見一抹白,許是錯覺,許是風帆,許是從內院吹來的一件衣衫,但宋欲像是被瞬間扼住了喉嚨,頃刻間渾身發寒,他轉身的動作著急而慌亂,還有些手腳僵硬。 林詩然驚訝:“夫君?” 宋欲喉頭滾動,接了句:“沒事,看錯了?!?/br> 如此,宿問清跟忘淵帝看清了他的面容。 面如冠玉,眸若秋水,身形修長高挑,眼神卻透著截然不同的冷硬果決,哪怕此刻盛滿了驚恐,也像是深埋骨髓的硬石,想必正是這樣才敢對發妻動手。 宋欲又坐了回去,調整好神態,陪著家人直到臺上落幕,林母笑了說了聲“好”,主家氣勢很足:“賞!” 林家雖然有點兒小錢,但也沒到這么鋪張的程度,柳生生除了溫婉懂事,經商天賦還隨了父親,她雖然人在內院,但柳家的生意一直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她不覺得累,只想著讓日子越來越好,卻不想為他人做了嫁衣。 林詩然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柳生生忽然瞳孔皺縮。 妄淵帝挑眉,宋欲作孽成這樣,竟然還能有孩子。 “夫君?!绷衷娙豢吭谒斡麘牙?,依賴又嬌羞,柳生生終于明白她跟小動物一樣受驚警惕的背后是什么了,她一直都喜歡宋欲。 在場幾位,可能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宋欲將林詩然送回房間,讓婢女好生照顧,自己則以一些賬目沒看完為由在院中游蕩,除去最開始的一個月,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柳生生了,不管是夢中還是眨眼間的幻念。 可是他有什么錯?宋欲心想,為人子女,為父報仇天經地義,柳生生不過是他復仇的工具,他自幼跟詩然相識,兩小無猜,如今成為夫妻也是順理成章。 宋欲如此這般安慰自己,但堵不住心中的口子越來越大,呼嘯地往里面灌入冷風,他不懂為什么,只能刻意回避,直到今日看到柳生生的殘影,以為結痂的傷口重新血流如注。 “宋欲,你為什么不仔細查查呢?”寂靜冰冷的風中,女人的嗓音像是揉了一把雪進去,空靈到不剩絲毫情誼。 宋欲的神色就很精彩了,他的眼中像是有雪山崩塌,萬浪哭嚎,面色瞧著鎮定,卻無端透出幾分猙獰來。 宋欲猛地轉身,月色將湖水的波浪照的跟刀片似的,從堤岸一點點爬到纖瘦的人影上,柳生生站在一棵柳樹下,單手扶著樹干,安靜盯著宋欲。 妄淵帝伸出手,隔空在宿問清眼前抹過,然后宿問清就看到宋欲體內有一團黑火,不停變化拉扯,恨不得立刻破體而出。 “嗯?”宿問清蹙眉,這分明是一部分神魂,宋欲不是普通的凡人,他在歷劫! “不止宋欲?!蓖郎Y帝早就發現了端倪,“林詩然,林洲,柳生生……仙君,我們似乎見證了一場成群結隊歷劫的愛恨情仇?!?/br> 而這個“劫”對柳生生來說極為苛刻,修道者道心不穩或者遇到其它難以啟齒的事情,分出一部分神魂下凡歷劫很正常,但歷劫不是說萬無一失,一旦掙脫不掉最差的結局,神魂注定會在磋磨中煙消云散,那么等本體醒來就更倒霉了,還要想辦法修補神魂。 若是沒有遇到妄淵帝跟問清仙君,柳生生注定魂飛魄散后,本體才能醒來。 像是冥冥中的注定,帝尊心想你好歹跟我一個姓,沒準千萬年前是一家,我就幫幫你。 認親也是認得挺遠。 宋欲眼眶生疼,他釘在原地,宛如一個真人石像,但這次柳生生沒有消失,她跟記憶中一樣安靜,卻又帶著從未有過的疏離。 “宋欲,我爹爹一生正直,賣友求榮的事情他不會做?!绷^續,“如果你父親的死與我爹爹無關,害了我的命,你要怎么還給我?” 宋欲狠狠喘息了一下,他的肩膀上像是壓了什么無形的重物,男人踉蹌兩下后倉皇后退,他嗓音低沉發顫:“你是人是鬼?!” 柳生生輕輕笑了:“宋欲,那日刀鋒劃開喉嚨真的很疼,可是很快我只剩心疼,我在想又剩下你一個人,你可怎么辦呀?!?/br> 這話誅心,宋欲身形劇顫! 沒人提及他就永遠可以當不知道,為什么…… 宋欲沒對任何人說過,他的魂魄像是分為了兩部分,前半段堅定地要復仇,不惜一切代價,后半段總在遲疑不忍,然后他終于做了。 后悔嗎?宋欲都不敢去想。 “你既然死了?!彼斡麖暮笱啦蹟D出這句話,“就別回來了!” “我要回來,你欠我一條命?!绷恼Z氣沒任何起伏,“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你不能隨隨便便殺了一個人,再隨便找個借口,就讓自己后半生心安理得?!?/br> “心安理得?!”宋欲一字一句。 “你去查吧宋欲?!绷f完,身形一點點變得透明。 “你別走?。?!”宋欲目眥盡裂,快步撲上去,他像一個急于尋求療傷港灣的猛獸,渾身上下透露出的情緒十分矛盾,他害怕這樣的柳生生,又瘋了一樣想要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