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皇上，妾身入宮才一年，至今僅在宮宴上見過孫貴人，妾身與孫貴人無冤無仇，何故要害她啊?！?/br>
    馮靜儀也道：“皇上，容嬪您是知道的，年輕不經事，膽子小得只有針眼大，隨便一點事兒都能把她嚇著，她怎么可能敢害孫貴人呢？”

    淑貴妃笑道：“馮靜儀倒是和容嬪關系不錯?！?/br>
    皇上道：“容嬪是吧，朕記住了，后面的人繼續說?！?/br>
    我只覺得這幽涼清新的琳瑯殿，驀然變得陰冷起來。

    在場的眾嬪妃，除我、溫嬪和辛婉儀外，都有不在場證明，不過只聽嬪妃一面之詞還不夠，皇上又派了人去各宮殿挨個審問宮人。

    這是判斷證詞真假的常用手段，將同一事件的幾個證人分開審問，詢問事件細節，如細節一致，則證詞為真，如敘述有矛盾之處，則證詞為假。

    各宮宮人的敘述與嬪妃們并無矛盾之處，長公主道：“如此看來，殺害我母妃的兇手就在容嬪、溫嬪、辛婉儀三位娘娘之中?！?/br>
    皇上道：“你們三個可有什么要說的？”

    辛婉儀率先哭了出來：“皇上，皇上，妾身冤枉啊，妾身伺候皇上多年，皇上難道就一點兒都不信任妾身嗎？”

    溫嬪緊隨其后，毫不相讓：“皇上，妾身伴您左右已近三十年，您難道還不了解妾身的品性嗎？若生母為殺人兇手，兩位公主將如何自處？就算是為兩個孩子積陰德，妾身也不可能殺害孫貴人啊?！?/br>
    我深吸一口氣，掐了把自己，也跪倒在殿上，與溫嬪辛婉儀一起嚎哭道：“皇上，妾身才入宮不過一年，與孫貴人見面不過兩三次，妾身沒有害孫貴人的理由啊?！?/br>
    第12章 手帕

    我們三個哭著哭著，辛婉儀突然身子一軟，被貼身宮女扶住，又面色蒼白地哭了起來，加上面相哀愁，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皇上緊緊皺著眉，淑貴妃嘆了口氣，道：“辛婉儀也太嬌弱了些，這樣的身子，要把孫貴人推下水，還是有些難度的?！?/br>
    仵作道：“淑貴妃娘娘不是咱們這一行的，自然有所不知，其實這三位娘娘，都是一樣的纖纖弱質女流，而孫貴人……似乎是有些功夫在身上？”

    皇上道：“孫貴人善舞，的確是有些功夫的?！?/br>
    仵作道：“我也不懂女子跳舞需要些什么功夫，反正孫貴人雖然看著瘦，但實際上力氣比普通女子要大一些，這三位娘娘若與孫貴人發生爭執，要推孫貴人落水，都不太容易?！?/br>
    長公主道：“母親被歹人推入永春池，不可能不反抗，兇手身上必定有母親留下的傷痕！”

    皇上道：“既如此，便派宮女查驗?！?/br>
    我道：“皇上，妾身這幾天跟馮靜儀踢毽子，磕磕碰碰的身上撞出不少傷，去玉蘭苑時還有蚊蟲叮咬，哦，還有還有，妾身與馮靜儀下六博棋時，手肘不慎撞在棋盤邊上，妾身沒查看過，也不知道有沒有留下傷痕?！?/br>
    辛婉儀也道：“皇上，妾身前兒個刺繡時，不慎被剪刀劃傷，今天在玉漱宮還差點摔了一跤，膝蓋撞在了桌角?！?/br>
    溫嬪道：“兩位meimei怎么都如此不小心？到底是年輕，不夠穩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皇上，妾身一向愛惜自己，愿意受宮女查驗，以自證清白?！?/br>
    長公主道：“父皇，不如就讓劉嬤嬤查看吧?！?/br>
    劉嬤嬤就是之前扶著長公主的那位嬤嬤，原本是孫貴人的貼身宮女，長公主回朝后，便被孫貴人派去伺候長公主了。

    皇上道：“行?！?/br>
    嘉嬪道：“寶兒，帶溫嬪和劉嬤嬤去內室?！?/br>
    寶兒應了一聲，領著溫嬪和劉嬤嬤進去了。

    現在只剩我與辛婉儀跪在殿上。

    仵作道：“兩位娘娘其實不必擔憂，磕磕碰碰的傷口和所謂剪刀劃傷等等，與人為的抓痕掐痕都是不一樣的，只需找位善治外傷的太醫過來，一看便知?！?/br>
    長公主道：“這倒是個好辦法，父皇，當年二meimei帶進宮的那位女醫者可在？?！?/br>
    皇上道：“那位女醫者是婦科圣手，不善治外傷?！?/br>
    仵作也道：“小人活這么大，還從沒見過會治外傷的女大夫呢，外傷血污重，治的時候病人還會因為疼痛而掙扎，女子沒那個力氣壓住病人?！?/br>
    長公主道：“那便只能讓太醫來瞧瞧了?！?/br>
    皇上道：“傳太醫?！?/br>
    話音剛落，辛婉儀就大哭起來。

    “皇上，妾身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怎么能讓太醫看妾身的身子呢？皇上為安慰孫貴人在天之靈，竟要置妾身清白于不顧嗎？既如此，妾身與其受此屈辱，不如一死以證清白?！?/br>
    說著就起身要撞死在墻上，被一太監和貼身宮女攔住了。

    淑貴妃道：“皇上，讓太醫查看嬪妃的身體，的確是不妥，辛婉儀也是過于貞烈了?！?/br>
    “貞烈”這個詞戳到了長公主，長公主的臉色難看了些。

    我看著辛婉儀一哭二鬧三撞墻，內心有些無語。

    身為女子，讓太醫查看自己的身體，的確是一件挺尷尬的事情，但我自小就明白醫者面前無男女的道理，相比讓太醫看一眼所失去的貞潔，還是洗脫殺人嫌疑比較重要。

    然而辛婉儀反應如此之大，我若是開口表示同意，倒顯得我不忠貞一般，因此只能沉默不語。

    長公主臉色難看，顯然對辛婉儀十分不滿，但她一個小輩，也不好說什么。

    辛婉儀鬧騰的功夫，溫嬪已經查驗完，從內室出來了，劉嬤嬤道：“溫嬪娘娘身上并無任何傷痕，溫嬪娘娘是清白的?！?/br>
    長公主冷笑道：“看來殺害母妃的兇手，就在辛婉儀與容嬪娘娘之間了，辛娘娘如此抗拒，倒是惹人懷疑?！?/br>
    辛婉儀道：“長公主久居百越，自然不懂女子貞潔的重要性……”

    長公主道：“大膽！辛婉儀一口一個貞潔，一口一個清白，莫非是覺得我朝允許棄婦改嫁的政策有違天理倫常？”

    自錢太后亂政，皇上便極其厭惡女子，尤其是后宮女子干政，長公主此話一出，辛婉儀立刻道：“皇上，妾身絕無此意，妾身不過一介女流，對國家大事一竅不通，怎么可能敢妄議朝政呢？”

    這混亂的場面，我看了都頭痛，更不用說皇上了，皇上看了眼自己寵過的女人，又看了眼自己愧對的女兒，最后道：“辛婉儀，你住嘴，長公主的事情，也是你能議論的嗎？”

    辛婉儀委屈道：“是?！庇峙c我跪在一起了。

    淑貴妃道：“皇上，咱們現在只排查了時辰，如仵作所說，孫貴人既會在兇手身上會留下傷痕，也許兇手在與孫貴人爭執時，拉拉扯扯的，也會留下什么物證呢？”

    皇上一知道孫貴人死亡，就派了侍衛把守永春池與琳清殿，防止現場被破壞，長公主道：“淑娘娘說得對，不如就讓劉嬤嬤與幾個宮人一起搜查永春池附近，看能不能找到什么?！?/br>
    皇上派了自己手下的太監跟劉嬤嬤過去，然后道：“把容嬪和辛婉儀宮里的人審問一遍，殿內宮人有提供線索的直接帶過來?！?/br>
    我雖然是容嬪，殿內宮人頗多，但已經習慣了陳昭儀時的生活，出門還是只習慣帶一個阿柳，平日里吩咐事情也只叫阿柳和順子，這兩人算是我的心腹，他們無論如何都是會維護我的。

    皇上派去的人，自然精明，他們重點審問了我升容嬪時內務府新撥的宮人，最后小柔提供了一條關于我的線索。

    “容嬪娘娘一回來，就匆匆忙忙地去內殿更衣，并且只讓阿柳一個人伺候，不過奴婢只是個灑掃宮女，也不知道具體情況?！?/br>
    這一點在其他宮人那里得到證實。

    辛婉儀道：“匆忙更衣，莫非是銷毀罪證？”

    我道：“更衣是因為妾身的裙擺在玉蘭苑沾了泥土，又因在太學處等三皇子下學時，倚靠在廊柱上，蹭到了不少灰?！?/br>
    良妃道：“確實，太學處外面沒有坐的地方就算了，廊柱上還積了灰，若是臣妾去早了，就得干站著，所以臣妾現在都是算好時間，踩著點去?！?/br>
    小柔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當時正在擦拭院子里的欄桿，容嬪娘娘剛到青藻宮，就嚷嚷著要更衣，連三皇子都是順子送回晴芳殿的?！?/br>
    皇上道：“容嬪的解釋合情合理，罷了，小柔，你退下吧?！?/br>
    小柔磕頭道：“是?！眲傄x開，劉嬤嬤就帶人從永春池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塊濕漉漉的手帕。

    小柔驚呼道：“這不是容嬪娘娘的帕子嗎？”

    劉嬤嬤道：“這是容嬪娘娘的帕子？你確定嗎？你仔細看看?！?/br>
    小柔道：“這就是容嬪娘娘的帕子，我記得很清楚?！?/br>
    阿柳也上前瞧了瞧，道：“容嬪娘娘的帕子從來不繡花，這帕子邊上繡了梔子花，不是娘娘的?！?/br>
    劉嬤嬤又把帕子給我看，我道：“我也不記得我有這么一條帕子?！?/br>
    小柔道：“這就是容嬪娘娘您的呀，您可記得您剛收養三皇子那天，我被淑貴妃娘娘賜給您，因見您的帕子過于素凈，便提出要為您在帕子上繡花，娘娘您也同意了的，當時馮靜儀和阿柳jiejie都在，擷芳殿的宮人們也看見了?！?/br>
    我想起來了，當時馮靜儀還借那手帕嘲諷了小柔一波。

    “是有這么回事，不過你并沒有把繡好的帕子給我啊，我從來沒用過繡花的手帕?！?/br>
    阿柳道：“奴婢也沒有拿到過這個帕子，娘娘的手帕不少，雖然后來發現少了一條，奴婢也沒有放在心上?！?/br>
    良妃道：“本宮也從來沒見過容嬪用帶刺繡的帕子，有一次問她，她說她覺得繡過花的布料粗糙硌人，不適合貼身帶著?！?/br>
    小柔跪下哭道：“娘娘這是懷疑奴婢私藏您的東西嗎？奴婢繡好這條帕子后，親手將她交給了您，當時阿柳jiejie也在的?！?/br>
    我莫名其妙地與阿柳對視一眼。

    這種情況，不是我們失憶了，就是針對我的宮斗開始了。

    劉嬤嬤道：“不管這帕子是不是容嬪娘娘的，老奴都要把話說完，這帕子，是老奴剛才從永春池撈上來的?！?/br>
    果然，我沒失憶。

    小柔在青藻宮待了這么久，我和馮靜儀千防萬防，萬萬沒想到她在來的第一天就下好了套。

    宮斗太可怕了！

    淑貴妃道：“小柔是經本宮調教過的，本宮覺得她不像是會私藏主子財物的人，況且青藻宮附近的確有一叢梔子花?！?/br>
    劉嬤嬤道：“這帕子的料子，是專門用來給后宮主子們做手帕的?！?/br>
    我道：“我是給過小柔一個臟帕子讓她洗，她也說了會在上面繡花，然后我就忘了這事，小柔也再沒提起過，若不是阿柳剛剛說起，我都不知道這手帕上繡的是梔子花?！?/br>
    小柔道：“主子，奴婢明明把手帕給了你，你當時還夸奴婢梔子花繡得好，阿柳jiejie當時也在啊，私藏主子財物可是大罪，難道就因為奴婢跟過淑貴妃娘娘，主子便如此忌憚奴婢嗎？”

    第13章 金墜珠

    馮靜儀道：“大膽！你剛進青藻宮那日，本宮便跟你說過，淑貴妃娘娘仁和寬厚，友善待人，容嬪娘娘更是隨和，幾乎從不管事，你輕輕巧巧一句話，詆毀了兩位娘娘，還挑撥淑貴妃娘娘和容嬪娘娘的關系，呵，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淑貴妃道：“小柔，你說你親手把手帕交給了容嬪，除了阿柳，還有誰看見了嗎？”

    “沒有了?！毙∪岬?，“當時只有容嬪娘娘和阿柳jiejie在，阿柳jiejie正在為娘娘梳頭，娘娘不喜歡人多，一向都只讓阿柳跟著?！?/br>
    “容嬪確實是這樣，我從來都只能在她身旁看見阿柳?！?/br>
    馮靜儀起身上前，從容跪下，道：“皇上，自容嬪入宮起，妾身便與她相伴于青藻宮，自認為對她還算有幾分了解，容嬪是個淡泊的性子，哪怕入宮到現在都沒服侍過您，也從未抱怨邀寵過，容嬪和孫貴人一樣，都是不爭不搶的女子，她們倆怎么可能會起爭執呢？”

    長公主很認可：“母親向來與世無爭，害她的人實在歹毒至極?！?/br>
    “至于這帕子，容嬪不愛用繡了花兒的手帕，就連良妃娘娘都知道，就算小柔把帕子給了她，也只會被她收在擷芳殿，怎么會出現在永春池里？”

    馮靜儀語氣極為誠懇，很有說服力，連皇上臉上都露出了被打動的表情，就在這時，賢妃道：“馮靜儀跟容嬪關系可真是好啊，去年馮靜儀因為謀害皇嗣，被禁足在游芳殿，容嬪也足不出戶地陪著，今年容嬪有謀害嬪妃的嫌疑，馮靜儀就長篇大論地維護，可真是姐妹情深啊?！?/br>
    “謀害皇嗣”四個字一出，淑貴妃立刻流露出哀傷的神色，皇上也一下子就回憶起了當初的喪子之痛，臉色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