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經論道的太后 第45節
兒子也爭氣,小小年紀便能去翰林院。 至此,他再不用像早年間那般日日腆著臉私下里結交大臣了。 他的郡王府雖說建了沒多久,可也算日日都有高朋來訪了。 往日里他總覺得父皇偏愛鄭燦,如今瞧著,也沒有多看重,小小年紀就打發那么老遠,往后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思及此,他都有些同情那個小子了。 可如今雖說一切都好,但是人總有不如意的,如今他唯一不如意的便是他媳婦了。 他這位媳婦是當年他母妃做主幫他娶的。 娶過來以后母妃又急著催生,孩子是生了,母子兩人都險些沒了命。 榕哥兒吧到底年輕,這兩年身子也好了些。 只是他媳婦這兩年卻不曾好轉。冬日里病著不說,如今都春日了也不見好轉。 恒郡王府就建在皇城邊上,鄭煥自己溜達著回了家,進門便問道,今兒王妃怎么樣了? 伺候的人忙回到,早上來回說好了,不知這回怎么樣。 行了,我自己瞧瞧去。 鄭煥這廂自己來到后院進了王妃的屋子,便看見王妃又靠在榻上做針線活兒。 見此,他忙親自拿了毯子給王妃披在身上才道,做這干什么,沒的涼著膀子疼。 王妃抬頭溫柔一笑道,你回來了,不是說送四弟去了么,怎不多說會子話。 鄭煥隨口道,父皇催得緊,他們趕路程。說兩句便完了,再者,我說的他也不一定聽。 王妃嘆了口氣道,父皇這回怎么打發四弟走那么遠的地兒,你去的最遠的地兒也才到直隸。幸好是四弟,萬一是咱們榕哥兒,我是不能同意的。 鄭煥道,咱們又沒犯什么錯兒,父皇何苦來折騰咱們。要說四弟這回,都是咱們母后折騰的。 王妃驚道,這話怎么說。 還不是后宮那個韃子,父皇嫌她礙事,要料理了她,原本都賜藥了。誰知母后不讓,還下了道欲蓋彌彰的懿旨,這才把父皇惹惱了。 你瞧,漠北的人一走父皇便把四弟攆出去了,今兒個老四出遠門,夫妻兩個誰也沒來送,那小子走的還怪可憐的。 王妃這廂一聽鄭煥自己說的有理有據的,還真就信了。 她才道,那往后你要忙了吧,二弟諸事不管,三弟是個糊涂蛋,父皇身邊可用的只有你了。 鄭煥道,可不是么。 榕哥兒如今在翰林院么,我也不擔心,我只擔心你,往后我若忙了不能來瞧你,你也要好好顧著自己。 說著把那羅線筐子扔一邊道,這東西往后不要碰了,傷眼睛不說做久了頸子也疼。 王妃聽此,很溫順的依在自家相公懷里道,我呀,什么都不惦記,就惦記你們爺倆,等咱們榕哥兒大婚了,我就什么也不管了。 恒郡王妃原本是將門之女,剛成婚的那會兒也是個毛躁脾氣一點就炸,但是經不住鄭煥對她好呀,一個女子能得丈夫疼愛,還有什么怨懟暴躁的呢? 雖然鄭煥側妃妾室的一堆,可是她是理解的。 宮門王府的哪個不是這般,再說鄭煥也是真把她放心上,這就足了。 話說,自從鄭燦走了以后我著實是傷心了好一陣子。 雖說面上不顯,可心里頭還是放不下。 日頭好的時候,我擔憂他穿著甲胄悶熱,天氣冷的時候,我擔憂他自己不知道添衣服凍著。 阿爍吧,更別提了。 一開始說要在宮里陪我照顧我,后來又偶爾跑出去。 待到如今,竟再不回來了。 她哥哥今日遠行,她竟連面也不露,想到此處我已有些不滿,想著派人召她回來理論一番。 誰知,我還不曾召她回來呢,林漾便親自進宮回我說,云朗那個小子跑了。 那個答應我,會一輩子不離京都半步的那個少年,留下一張字條說,山高水遠,各自珍重。 然后深夜走了。 阿爍此時已經瘋了,鬧著收拾行李要出去找他。 我無語望天,我他娘的這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我匆忙派人將阿爍帶回宮里的時候,她正瘋魔的厲害。 母親,女兒往后不能侍奉您了,您就當從沒有生過女兒吧,此番我自己出去找他…… 我看著她這般瘋魔的樣子,只覺得頭疼的馬上就要炸了。 我嘗試著同她講理,讓她安靜下來。 阿爍,你聽母親說,他若當真是個有擔當的,怎么不當面同你告別?非要遮遮掩掩的半夜走? 阿爍道,母親,我知道他有自己的苦衷。他頭天晚上還帶我去看煙花,說往后只為我活著的…… 我無奈,你睜眼瞧瞧吧,他如今影子都沒了,還為你活著…… 母親,你知道我此刻有多痛么,我的心都沒了呀…… 我心疼她,可是又不得不讓她看清楚。 你看,這就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一個浪子罷了,他不配,你也不值當。 事已至此,我只好先把這傷心的女兒安置在宮里,好言撫慰。 我的一兒一女,姻緣上都是這般坎坷,這是他們命定的劫數,還是我上輩子造下的孽? 燦兒不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事關朝政,我不能成全他,因此我便將這份虧欠彌補到女兒身上。 哪怕是一個浪子,只要她自己喜歡我也不說二話。 可是事到如今,竟是各有各的難處,兩不能全。 阿爍一開始傷心了一陣子,一會兒鬧著要出走,一會兒又鬧著要求他父皇下通緝令,都被我攔下了。 不值當,真的不值當。 她畢竟也不是小孩子了,后來還是安穩下來,雖說依舊有些傷心,但總歸不再吵鬧了。 云朗為什么跑,我不知道,也無從查起,只知道他是半夜帶著他的兄弟出的城。 可我料著終究是身不由己,也許是因為他們江湖上的事,或許因為別的。 總之一定是他自己權衡利弊之后舍下阿爍的,在他心里一定有比阿爍更為重要的事。 既如此,那便不配做我女婿了。 我看著安靜讀書的阿爍,心里一陣感慨。 她小時候最不喜讀書,如今到肯安安靜靜地看會子書。 想是在外頭見過了人間疾苦,突然明白先賢們要傳達的意思了吧。 母親,幼時我讀詩經上說,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尚不知其意,如今再看,竟深有體會。 我這么一心對他,他怎么就走的這么干脆呢? 那年,西街上來了一伙子人,他們衣衫襤褸,日日乞討為生。聽聞有時候還搶人東西。舅母說讓他們在那里待著,有礙觀瞻。不如請他們到悲田院去,做些搬扛的活兒。原是讓涫彤表姐去請他們的,但是他們不愿跟著表姐回去。 我覺得自己厲害,自己能啊,因此瞞著他們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云朗,我同他這般那般的講了許多,但是他一句都不回我。后來我才曉得原是他天生不能言語。 我問他叫什么,他只搖搖頭,我覺得他真可憐,不僅不能說話,竟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他雖不像哥哥那般長得清秀俊逸,可是眉目俊朗,讓人見之難忘。 我將身上的桂花糕遞給他,我告訴他,這是贈予,不是施舍。 我同他說,我讀過很多書,為他取一個名字好不好,他竟然應了。我便叫他云朗。我覺得他的眼睛真好看,尤其是看著我笑的時候。 母親,我知道你疼我,父皇也疼我,哥哥也疼我,舅母和表姐也疼我。但是你們都不愿意聽我說話。 可是云朗愿意,不論我同他說什么,他都會特別認真地聽著。我說的每個字他都會認真地聽。雖然他的字寫得不好看,但還是會努力回應我一堆又一堆的廢話。 我知道,我的哥哥jiejie們都比我優秀,我文不成武不就。彈琴下棋也一樣不成,又不如涫彤表姐那樣會打理庶務。我原本是姊妹里頭最沒用的。若不是做了母親的孩子,哪里配得上這么許多的好呢? 那一次我自告奮勇教云朗射箭,我同他說了好多的射箭要領,把師傅教給我的都同他說了,還親自上場射了兩把,自認颯爽無匹。他倒是一直凝神聽著,也認真看著。 可是過后我才知,云朗才是射御高手,那箭法恐連哥哥都不能與之相比。 我自覺被他戲耍,因此數日不再理他,他不知做錯了什么,只好日日跟著我,我做什么他也做什么。 直至一日在街上,我發愣不瞧路。不想碰見了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竟照著我身上就要竄過來,嚇得我都忘了挪動。是云朗拉著我將我護在身下,他自己被車轅碾過,被馬蹄子踩的背上鮮血淋漓的猶不覺,竟還心疼我胳膊上被撞到的烏青。 我見他身上傷的厲害,因此帶著他去找人包扎。不想他見我愿意理他,又連連道歉不該叫我生氣。 母親,那時我是真心疼他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慕喜歡他,可是我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信,我不信他能就這么一走了之不管我。他一定有什么難處,只是不便告訴我罷了。此番我也不追究。我只回去等著他。 阿爍終究不肯放下,決定重回悲田院去,她說那里是他和云朗相識的地方。 她要在那里等他。 阿爍這樣著實是讓我心痛,可是我又不能過于干預,只能盼著時間長了她能自己想清楚,然后重新回到宮中,好生過日子。 待到往后年齡大了我再從蘇氏本門中為她挑一個好男兒罷了。 阿爍的事還沒讓我緩過頭來,景妃母子又趕著給了我當頭一棒。 五月初五端午家宴,景妃當著滿宮嬪妃和外命婦們,向我請旨為榕哥兒賜婚。 要迎娶中書大人的獨女梁簌絨。 梁夫人也在,卻并無推脫。 我微笑著沉吟許久才道,梁家姑娘我倒是見過,是個好孩子。只是榕哥兒年少,正是好好兒讀書的時候,何苦這樣著急? 景妃無奈道,原是不急的,只是煥兒媳婦從去歲開始便一直不好,今冬去春來依舊不見起色。 臣妾想著或許是氣運不利,正好榕哥兒也到年齡了,不若cao辦一場,也好沖一沖,到時新媳婦過了門,也好在側侍奉,陪著解悶說話。 景妃這個理由,真是讓我始料未及。 我道,既是如此,也是該當的,不過榕哥兒是皇上的長孫,本宮若一人定了也不好,不妨讓我同陛下商議商議。